暖阁内,灵茶的雾气袅袅升起,在两人之间形成一道朦胧的纱幕。何太叔气定神闲地品着茶,仿佛方才提出的不是价值连城的天材地宝,而只是寻常的灵茶点心。
糜阁主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时而眉头紧锁,时而嘴角抽动,显然内心正在激烈交锋。
这次流火阁怕是要大出血了......他在心中暗叹。
目光扫过案几上那份青玉谷地图,又想到侍女方才捧走的竹妖尸身,糜阁主不得不承认——何太叔带来的这份,确实值得这个价码。
若能独占这条灵材渠道,流火阁未来百年内的收益将难以估量。
可若是拒绝......
糜阁主眼神一冷。换做他是何太叔,很可能会将地图消息散布出去。到那时,各方势力蜂拥而至,流火阁的优势将荡然无存。
一抹杀意悄然浮上心头。
但当他回想起竹妖尸体上那道凌厉的剑伤时,背脊不由一凉。那切口光滑如镜,分明是一剑毙命。能如此干净利落地斩杀筑基期初期竹妖,何太叔的实力恐怕远超表面......
更让他忌惮的是,何太叔敢单枪匹马深入青玉谷,又与妖王有所接触,背后是否还有其他依仗?
罢了......顾虑太多
糜阁主长舒一口气,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重新挂上商人特有的圆滑笑容。他伸手为两人斟满灵茶,茶水恰好七分满。
何道友所求之物,虽然珍稀,但也不是不能商量......
糜阁主脸上肌肉微微抽动,强忍着心头滴血的痛楚,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何道友,不如这样......他斟字酌句地说道,先用这条渠道置换一批灵材,待有了收益,再慢慢凑齐道友所需之物?
何太叔指尖轻叩茶盏,发出清脆的声响。虽耗时,但他也非急于一时,想到这里,出于好意他笑了笑提醒了糜阁主一次:糜道友,玉矶妖王的意思,想必你已明白。语气虽淡,却暗含警示,最好先派人探查清楚,免得......闹出误会。
自然!自然!糜阁主连忙摆手,额角渗出细汗。他如何不懂其中关窍?玉矶妖王分明是要借人族之手,清除谷中那些嗜血食人的精怪。
这些败类既坏了青玉谷的名声,又与人族结下死仇,偏偏妖王碍于同族情面不便亲自出手——好一招借刀杀人!
何太叔见糜阁主已领会其中深意,便不再多言。他缓缓伸出三根修长的手指:三十年。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够糜道友筹备了吧?
糜阁主闻言,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脸上终于露出真心的笑容:何道友如此宽限,莫说一份,就是两份材料也必定备齐!他拍着胸脯保证,届时我派心腹执事亲自登门奉上。
茶盏轻碰,一桩横跨三十年的交易就此敲定。
何太叔这时起身告辞,夕阳正好透过雕花窗棂,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糜阁主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三十年之约,或许在对方的算计之中......
流火阁朱漆大门前,何太叔的身影渐渐融入熙攘街市。糜阁主脸上堆砌的笑容如同褪色的画卷,缓缓归于沉寂,最终化作深潭般的冷漠。
阁主......一名身着绛紫长袍的副阁主悄然靠近,眼角余光扫过街角消失的背影,压低声音道:这位何道友未免太过贪心,不如......他右手在颈间虚划,袖中隐约露出半截淬毒的匕首寒光。
糜阁主瞳孔骤然收缩,有那么一瞬,他确实心动了——六种天材地宝几乎抵得上流火阁五年收益,更别说还能独占青玉谷这条灵材渠道......
蠢材!有那么一瞬间糜阁主很想答应。
突然的厉喝惊得檐下铜铃乱颤。糜阁主袖中五指掐进掌心,借疼痛压下那丝邪念:为这点蝇头小利毁掉一个潜力十足的修士,你是嫌流火阁的仇家不够多?他冷冷瞥向噤若寒蝉的副手,既然要下注,何不押个大的?
副阁主连连称是,腰弯得像熟透的稻穗。转身时却撇了撇嘴——谁不知道阁主真正忌惮的,是那位与何太叔交好的捉刀堂的堵主事?若非这层关系,区区散修哪能带着如此机密全身而退......
长街尽头,何太叔把玩着新得的避尘玉佩,唇角勾起微妙弧度。他当然清楚流火阁不是善地——临行前早将十份记载青玉谷路线的密信交给不同凡人,若自己十日不归,这些信件便会通过茶楼说书人传遍城内。
果然留了后手......望着一个凡人送来的东西、
他挥手碾碎玉简,看着粉末从指缝簌簌落下。夕阳将阁主的身影拉得斜长,恰好笼罩在厅堂悬挂的《商道至理》匾额上,那诚信为本四个鎏金大字,此刻显得格外讽刺。
...
青元山绝壁洞府内,何太叔盘坐在寒玉床上,手中把玩着刚从流火阁得来的避尘玉佩。洞府外的云海翻涌,夕阳余晖透过禁制洒落,在他身前投下一片斑驳光影。
回想起今日与糜阁主的交锋,他嘴角不由浮起一丝畅快的笑意。
这一局,终究是我赌赢了。
从青玉谷归来的路上,他便已参透玉矶妖王的用意——那位妖王分明是要借人族之手,清理门户。而这份地图,就是最好的诱饵。
何太叔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以他目前的修为,若想在六十年内凑齐炼制另外两把本命飞剑的材料,除非遇到天大机缘,否则绝无可能。而若仅凭一两柄飞剑踏上那个战场......
他眼神微暗,脑海中闪过那些陨落前辈的惨状——七成以上的死亡率,这个数字太过沉重。
四柄......
指尖轻叩玉床,发出清脆声响。若有四柄属性各异的飞剑组成剑阵,生存几率便能提高七成以上。这个念头如野火般在他心头燃烧,最终促使他铤而走险,向流火阁提出那个近乎刁难的要求。
所幸,他赌对了。
糜阁主终究不敢拿整个流火阁冒险。那些闪烁的眼神,那些细微的表情变化,无不昭示着对方内心的挣扎。但最终,还是庞大的家业战胜了贪念。
三十年......
何太叔望向洞府外渐沉的暮色,眼神渐深。这个期限足够流火阁运作,也给了他充足的准备时间。
虽然漫长,却是一笔划算的买卖——用一条本就不属于自己的灵材渠道,换取未来安身立命的资本。
起居室内。
夜明珠柔和的光芒洒落在洁白的寒玉床上。何太叔斜倚在玉枕上,指尖轻轻摩挲着那枚来自玉矶妖王的玉简。
玉简通体莹白,表面流转着淡淡的青色纹路,触手生温,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搏动。
能让一位妖王网开一面......
他低声自语,目光落在玉简上那枚妖异的朱砂印上——那是玉矶妖王的本命印记,形如一片青叶,叶脉中却隐约可见血色流动。
洞府外,山风呼啸,吹得禁制符文明灭不定。何太叔深吸一口气,将玉简缓缓贴上眉心。
玉简触额的一瞬,何太叔只觉神魂一轻,仿佛被无形的旋涡卷入。外界的身躯仍保持着盘坐的姿势,指尖抵着眉心的玉简,却已陷入一种玄妙的入定状态。
迷蒙间,他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立于一片混沌的虚空之中。四周无天无地,唯有淡淡的青色雾气流转,时而凝聚成草木之形,时而散作点点荧光。
你来了。
玉矶妖王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空灵而悠远。霎时间,整片空间的青雾翻涌,如百川归海般向何太叔前方汇聚,渐渐凝成一道熟悉的身影——青蓝长袍,松挽的发髻,正是玉矶妖王的模样。
只是此刻的妖王通体半透明,气息飘渺如烟,显然只是一缕神念化身。
何太叔连忙拱手欲拜,却被妖王虚抬的手势制止。
虚礼就免了。妖王的声音带着几分缥缈,这道神念存续不久,你且仔细听好。
随着妖王娓娓道来,何太叔初时神色肃穆,渐渐地,眉头却古怪地拧了起来。他偷偷抬眼打量眼前的妖王神念,心中暗忖:
——没想到这位威震一方的妖王,竟是个情种?
妖王虽面色如常,但周遭突然急促流转的雾气却暴露了心绪。若是本体在此,定要让这人族小子尝尝万藤噬心的滋味。奈何此刻只是一缕神念,只得强压下恼意。
在这片神念构筑的虚幻空间里,玉矶妖王的声音忽然变得飘渺,仿佛穿越了漫长岁月。
那时...我还只是深山里一块懵懂的玉石。
妖王的神念幻化出往昔景象——幽深的山涧中,一块通体莹白的灵玉静静躺在溪畔,身旁摇曳着一株不起眼的野花。每当月华洒落,玉石便悄悄将吸纳的天地灵气分润给身旁这唯一的伙伴。
百年...千年...
画面流转,野花在灵气滋养下渐渐生出灵智,会在风中轻轻触碰玉石表面。一石一花,就这样在寂静的山谷中相依相伴。直到某天雷劫降临,玉石通灵化形,而那株野花却依然懵懂。
何太叔眼前浮现出青年模样的玉矶妖王,深山中苦苦哀求一株九转灵芝分润一些灵乳给他。为助野花筑基,他不惜闯入元婴大妖领地求取月华露,甚至以本命精华浇灌......
我用三百年道行,换她一朝化形。
妖王的神念突然剧烈波动,幻境画面骤然转为阴暗——那是他赴宴归来时的场景:青玉谷中,自己最珍视的那抹倩影,正依偎着一个重伤的人族修士怀中,眼中是他从未见过的柔情。
她竟以本体为誓......
妖王的声音里夹杂着千年难消的痛楚。那日野花以命相逼,最终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去,只留下满地凋零的花瓣,和一枚再不会对他绽放笑颜的......
玉矶妖王的神念在虚空中微微震颤,周围的雾气随着他的情绪波动而翻涌不息。
我本以为...此生再不会见到她。
幻境中浮现出青玉谷的景色——那是一个雨夜,谷口的禁制突然被触动。当玉矶妖王赶到时,只见那道熟悉却憔悴的身影孤零零地站在雨中,花瓣般的衣裙早已失去往日光彩。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整日将自己关在洞府。
画面一转,显出野花精怪闭关的密室。石壁上爬满枯萎的藤蔓,而她端坐其中,周身灵力紊乱,眉宇间缠绕着浓重的黑气。
直到某日,侍女发现她已化作原形——一株彻底枯萎的野花,花瓣上还凝结着未干的露珠,宛如泪水。
心魔噬心,魂飞魄散。
妖王的声音陡然转冷,幻境中浮现出他闯入云净天关的景象。在一位金丹修士的监视下,他找到了那个人族的家族祖地。当得知野花死讯时,那修士竟面无血色,踉跄着请求:
让我再看一眼祖祠...
随后便在祠堂梁上悬下一段白绫,当着玉矶妖王的面自绝经脉。最讽刺的是,他临死前手中紧握的,正是野花当年最珍爱的那片本命花瓣。
报仇了...却更空了。
回到青玉谷的玉矶妖王,时常站在野花枯萎的洞府前。那些被精心保存的物件——一柄木梳、半截诗笺、甚至几粒普通的山果,都成了难解的谜团。
本座要知道...
神念空间突然电闪雷鸣,玉矶妖王的面容在青光中若隐若现:
她究竟因何而死?那人又为何求死?
在这片神念构筑的幻境中,何太叔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他望着眼前还在沉浸于回忆的玉矶妖王,突然有种荒谬的熟悉感——
这不就跟前世被女友按在沙发上,被迫陪看八点档狗血连续剧的情形一模一样吗?
只不过那时候是捧着爆米花听女友痛骂渣男,现在是站在妖王的神识空间里,听一位千年大妖倾诉情伤。
果然......
何太叔在心底默默扶额。
就算穿越到了修仙界,就算踏上了长生大道,有些事终究是躲不过的——比如被迫成为情感树洞的悲惨命运。
唯一的区别是,前世的女友最多摔个抱枕,而眼前这位......
他偷瞄了一眼周身妖力翻涌的玉矶妖王,那狂暴的法力几乎要把神识空间撕碎。
嗯,这位要是暴走起来,估计能把他连人带剑一起轰成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