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炉的焦糊味还没散尽,执法堂弟子就板着脸把罚单拍在楚清歌面前。
她反手掏出一份《丹尊教学事故报告书》,痛斥体内老鬼:“师尊上课开小差,丹炉炸了凭啥扣我灵石?”
丹尊残魂在识海里气得跳脚:“放屁!老夫教的是《九转青灵诀》,不是火锅底料配方!”
楚清歌把报告书塞进执法弟子怀里:“建议扣他功德!扣到他魂飞魄散!”
窗外偷听的沈墨差点捏碎剑穗。
执法弟子盯着报告书上龙飞凤舞的“教学事故责任人:丹尊(已故)”签名,表情裂开。
“这、这……”他抖着那张薄薄的、却重如千斤的纸,活像捏着块烧红的炭,“楚师妹,这不合规矩!哪有让……让残魂负责的?”
楚清歌顶着一脸黑灰,只一双眼睛亮得惊人,里头全是无辜:“规矩也没说不准啊!执法堂条例第一百零八条,‘教学事故,责任方承担损失’,白纸黑字,对吧?”她手指头戳着报告书上特意用朱砂圈出来的条款,“我师尊,丹尊他老人家,就是责任方!他教的!他指挥的!炉子炸了,不扣他功德扣谁的?难道扣我这个勤勤恳恳、完全按照师尊指导操作的可怜徒弟?”
她越说越理直气壮,末了还重重叹了口气,满是“世风日下,师尊坑徒”的悲愤。
“孽徒!孽障!”丹尊残魂在楚清歌识海里气得魂体震荡,虚幻的白胡子都翘了起来,咆哮声震得楚清歌脑瓜子嗡嗡响,“老夫教你的是无上丹道《九转青灵诀》!凝神静气,引天地菁华入鼎!你呢?你往炉子里扔什么了?!那红彤彤、油汪汪、飘着花椒八角的是个什么东西?!那是炼丹吗?!那是炖红烧肉!”
楚清歌掏了掏被吼得有点痒的耳朵,面不改色心念回怼:“师尊,这您就不懂了。实践出真知!您那套‘天地菁华’太玄乎,我这叫‘味觉刺激激发药材活性’,最新研究方向!再说了,”她语气一转,带着点小得意,“那‘秘制辣酱浓缩精华’可是我独家配方,加进去是想中和‘寒烟草’的阴冷药性,理论绝对可行!谁知道您老关键时刻打了个盹,灵力输出没跟上,这才炸了嘛!锅,是您的!”
“放屁!老夫那是打盹吗?!老夫是被那冲天而起的辛辣之气呛得神魂不稳!差点直接归西!”丹尊气得声音都在抖,“老夫纵横丹道万余载,就没见过哪个正经炼丹师往丹炉里倒辣酱的!你、你这是邪道!是亵渎!”
“行行行,我邪道,我亵渎。”楚清歌敷衍地在心里应着,转头对着一脸呆滞的执法弟子,瞬间换上十二万分的诚恳,“师兄你看,我师尊也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正在我识海里深刻反省,痛哭流涕呢。他老人家表示,愿意承担一切责任,扣功德,没问题!最好多扣点,让他长长记性!”她拍着胸脯,差点把前襟的黑灰拍出个手印,“我作为徒弟,代为递交检讨书,流程上,完全合规!”
执法弟子捏着那份报告书,看看上面力透纸背、带着一股古老苍茫气息的“丹尊(已故)”签名,又看看眼前这个一脸坦荡、眼神清澈(?)的师妹,只觉得执法堂的铁律在这个场景下碎成了渣渣。他嘴唇翕动半天,终于憋出一句:“楚师妹…这‘扣功德’…我们执法堂…它、它没这个业务啊!我们只管罚灵石、关禁闭、派苦役…扣一个残魂的功德…这、这超出我们职权范围了!”
“哦?”楚清歌眨眨眼,恍然大悟状,“这样啊…那要不,师兄您受累,帮忙把这报告书往上递递?递到能管功德的地儿?比如…祖师祠堂?或者…管轮回转世的那位大人?”她一脸“我很好心帮你指条明路”的表情。
执法弟子:“……”他感觉自己的道心在摇摇欲坠。往上递?递这份指控一个上古丹尊残魂教学失误导致炸炉,并要求扣其功德的报告书?他怕不是会被长老们当成失心疯直接丢下山!
就在执法弟子风中凌乱,思考着是先把楚清歌关起来冷静一下,还是自己先去冷静一下的时候,窗外传来一声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出些许异样的闷咳。
“咳。”
声音不高,带着剑修特有的清冷质感,瞬间打破了丹房内诡异的僵局。
楚清歌和执法弟子同时扭头望去。
半开的雕花木窗外,沈墨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一身玄衣,身姿挺拔如孤峰寒松,只是此刻,那张向来没什么表情的俊脸上,嘴角正以一种极其微小的幅度抽搐着。他一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看似随意地按在腰间的剑柄上,只是那骨节分明的手指,似乎比平时攥得更紧了些,指节都微微泛着白。
他的目光,先是在楚清歌那张花猫似的脸和满地的狼藉上扫过,最后,精准地落在了执法弟子手里那份堪称惊世骇俗的《丹尊教学事故报告书》上。
“沈、沈师兄!”执法弟子像是看到了救星,差点热泪盈眶,连忙躬身行礼,顺便想把那份烫手的报告书藏到身后。
沈墨的目光却像生了根,钉在那份报告书上。他沉默了两息,就在执法弟子快要扛不住这无声的压力时,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何事喧哗?此乃丹房重地。”
“回禀沈师兄!”执法弟子赶紧汇报,语速飞快,“是楚师妹她…她炼丹不慎炸炉,损毁丹房地火阵纹三处,灼伤百年玄铁炉壁,按律当罚灵石三百,或清扫丹房一月…可、可楚师妹她…”他颤巍巍地将那份报告书往前递了递,一脸“师兄您自己看吧我实在说不出口”的悲壮。
沈墨没有接,只是视线在那份报告书上停留了更久一点。当看到“教学事故责任人:丹尊(已故)”以及后面那个朱砂圈出的“扣其功德”建议时,他按在剑柄上的手,几不可察地又收紧了一分,手背上淡青色的筋络微微凸起。窗棂投下的阴影恰好落在他半边脸上,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翻涌的情绪,只觉得那周身的气息,似乎更冷冽了些。
楚清歌却像是完全没感受到这股低气压,或者说,感受到了也当没这回事。她甚至还往前凑了半步,指着报告书对沈墨解释,声音清脆,理直气壮:“沈师兄来得正好!你给我评评理!我完全是按照师尊他老人家的指导炼的丹!一步都没错!炉子炸了,那肯定是教学指导环节出了问题!是重大教学事故!责任不在我!怎么能罚我灵石呢?这不合理!对吧?”
她仰着小脸,黑亮的眼睛坦然地望着沈墨,脸上还带着几道滑稽的黑灰印子,眼神却清亮得逼人。那眼神仿佛在说:看,我多讲道理!我多遵纪守法!我连事故报告书都写得这么规范!
沈墨的目光从报告书上移开,落在楚清歌那双过分清亮的眸子上。他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下颌的线条似乎也绷紧了。沉默,像冰冷的潮水在丹房弥漫开。执法弟子大气不敢出,恨不得自己原地消失。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几乎要凝固时,沈墨终于动了。他极慢地、几乎是带着一种奇异的审视,将楚清歌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扫视了一遍。那目光如有实质,让楚清歌感觉自己像被扒光了丢在雪地里检查有没有虱子。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比刚才更沉,更冷,一字一顿,砸在寂静的丹房里:
“你……”
只说了一个字,又顿住。似乎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楚清歌眨巴着眼,一脸无辜地回望他,甚至还带着点“师兄你说啊我听着呢”的求知欲。
沈墨的喉结似乎滚动了一下。他按着剑柄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声。就在楚清歌以为这位高冷师兄要憋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训斥时,他却猛地移开了视线,不再看她那张理直气壮的花脸,而是转向了几乎要缩成一团的执法弟子。
“……按律执行。”沈墨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清扫丹房一月。即刻开始。”
“啊?”执法弟子一愣,随即如蒙大赦,“是!是!沈师兄英明!弟子这就安排!”他赶紧收起那份荒唐的报告书,生怕沈墨反悔,忙不迭地躬身退了出去,路过楚清歌身边时,投去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清扫丹房?”楚清歌瞬间垮了脸,哀嚎出声,“师兄!这不公……”
“嗯?”沈墨一个冰冷的眼风扫过来,成功地把楚清歌后面“平啊”两个字冻在了喉咙里。
他不再看她,转身,玄色的衣摆在门槛处划过一个冷硬的弧度,声音远远传来,不带一丝情绪:
“扫干净。一粒灰,都不准有。”
话音落下,人已消失在门外,只留下那股迫人的低气压,还隐隐盘桓在焦糊味弥漫的丹房里。
“呼……”楚清歌长长吐出一口气,对着空荡荡的门口做了个鬼脸,“吓唬谁呢!扫就扫!”
她垮下肩膀,认命地开始打量这堪比被雷劈过的战场。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那些焦黑的药渣、碎裂的丹炉残片、被熏得黢黑的墙壁……忽然,墙角一堆特别厚的、混合着粘稠黑色药膏和炉灰的垃圾堆里,一个不起眼的小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东西半埋在污秽里,只露出一小角,灰扑扑的,质地有些奇特。
“咦?”楚清歌嘀咕着,忍着刺鼻的焦糊和辛辣余味,用脚扒拉了一下那片垃圾。
一个成人巴掌大小的皮囊,被她的脚尖从污秽里拨弄了出来。
皮囊的材质很特殊,非布非革,呈现出一种黯淡的灰白色,像是某种不知名生物褪下的老旧表皮,毫无光泽,死气沉沉。借着从破损窗棂透进来的、有些惨淡的天光,能看到皮囊表面布满了极其细微、仿佛天然生成的鳞片状纹路,紧密地排列着,透着一股子原始的、非人的怪异感。
她弯腰,忍着心底莫名升起的一丝排斥,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起皮囊一角。触手冰凉滑腻,那感觉……就像在深潭里摸到了一条沉睡多年、表皮覆满苔藓的蛇。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气息,顺着指尖悄然蔓延上来,让她下意识地想甩开。
皮囊口,用一根细细的、同样材质的灰白色筋绳紧紧扎住,封得严严实实。整个皮囊瘪瘪的,看不出里面装了什么东西,或者是否装了东西。
“这啥玩意儿?”楚清歌皱着眉,把它拎到眼前,翻来覆去地看,“谁落这儿的?看着……怪恶心的。”她甩了甩,皮囊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感。那股阴冷的气息却挥之不去,缠绕在指尖。
“哼,管他呢!肯定是哪个倒霉蛋的垃圾!”她嫌弃地撇撇嘴,顺手就想把这碍眼的玩意儿丢进旁边装废渣的大篓子里。
就在她扬手的瞬间——
“丫头!等等!”识海里,一直被她甩锅而气得没吭声的丹尊残魂,突然发出一声急促的、带着惊疑的低喝!
楚清歌动作一顿,没好气地在心里回:“干嘛?老鬼,又想推卸责任?这破皮囊总不能也是你炸炉的‘罪证’吧?”
“闭嘴!”丹尊的声音罕见地凝重起来,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拿近点!让老夫看看!”
楚清歌翻了个白眼,但还是依言将那个灰白色的皮囊凑近了些。她没注意到,就在丹尊出声的刹那,窗外不远处一株古松的阴影下,刚刚“离开”的沈墨,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墨迹,无声无息地再次浮现。他深邃的目光,穿透破损的窗棂,正牢牢锁定在她手中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皮囊之上。按在剑柄上的手,指节再次缓缓收紧,手背上青筋微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