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时候,陆离用捣药月葫芦医治完最后一个人后,从宋锦诗那分来的一点功德,也刚好用完了。
不多不少,刚刚好。
陆离无言的掏出自己怀里的黄泥鬼佛笔看了看,而后摇了摇头,对此他早有预料。
他虚着眼睛,穿行过了开始忙碌起来的医院,在白天略显喧嚣的城市中,陆离买了早餐来吃。
而后惑心鬼气自然流转,让行人下意识地忽略了他的存在。
按照昨夜记下的地址,陆离来到一片新建起来的小区,找到一户人家。
站在门前,尚未敲门,一股混合着多种中草药味,和一丝若有若无颓败气息的味道便从门缝中飘出。
陆离并不意外,若非被逼到绝境,走投无路,常人又怎会轻易将希望寄托于那些虚无缥缈的邪神外道?
他抬手,屈指,在门板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等待了片刻,门内毫无动静,没有脚步声,没有询问声,只有一片死寂。
陆离指尖上,一枚鬼气铜钱悄然浮现,心中默问:“我可以进去里面?”
铜钱落下——正面朝上。
可以。
“打扰了。”他低声自语,像是说给门内可能存在的人听。
一缕墨黑鬼发自他袖口探出,灵巧地插入门锁钥匙孔内。
不一会儿,只听“咔哒”一声,门锁应声而开。
陆离推门而入,一股更浓重的药味和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
屋内的景象让他灰眸一眯——所有的墙壁,包括天花板,竟然都覆盖着厚厚的米色软垫,窗户被木板从内部钉死,只留下些许缝隙透光,连门的边缘也贴着密封条。
这里不像一个家,更像一个精心打造的保护壳。
惑心鬼气依旧维持着,使得屋内的人对陆离的闯入毫无所觉。
陆离的目光落在客厅中央。
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穿着宽松的旧t恤,背对着门口,坐在一张特意改造过的矮桌前。
他肩膀以下的袖管空空荡荡,随着身体的轻微动作而晃动——他失去了双臂。
这是一个对世界已然关闭心门的青年,或许正因为如此,对于刚才的敲门声,他选择了彻底的无视。
陆离静静地看着他,青年正试图用下巴和残存的肩部协作,去撕开一包饼干的包装袋。
这个对常人而言轻而易举的动作,对他来说却异常艰难。
下巴几次蹭过包装边缘,都无法找到发力点,包装袋滑开,饼干撒落少许在桌上。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蓄力量,又尝试用牙齿去咬,动作笨拙。
一次,两次,三次……
“刺啦——”
包装袋终于被撕开一个小口,但力道失控,更多的饼干碎屑迸溅出来,洒了一桌一地。
青年的动作僵住了,他看着满桌的狼藉,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袖管,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一种无声的绝望感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最终,他猛地用头撞向旁边的软垫墙壁,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然后无力地瘫倒在地,胸膛剧烈起伏。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随即变成了放声大哭,哭声嘶哑悲怆,其间又夹杂着几声神经质般的惨笑。
陆离就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在他的灰眸视野中,青年的身上已经缠绕上一丝化不开的红黑死气,那是心死之兆,连寻常人都能从他脸上看出那种毫无生气的绝望。
果然,哭喊声渐渐歇止,青年瘫软在地板上,眼神空洞地望着被软垫覆盖的天花板。
在这连尖锐边角都被包裹起来的房间里,他甚至找不到一个结束生命的方法。
这种连自我了断都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陷入了更深的绝望,只能静静地躺着。
就在这时,被他扔在沙发上的手机锲而不舍地响了起来,屏幕亮起,显示来电备注——安静秋。
青年只是木然地瞥了一眼,没有丝毫接听的欲望,甚至眼神中闪过一丝厌烦。
陆离走过去,面无表情地拿起那部嗡嗡作响的手机,看了一眼备注,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能传入青年耳中:“我帮你接了。”
青年对于陆离的突然出现,竟也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或恐惧,只是用那双死寂的眼睛漠然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又移开视线,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陆离按下了接听键,并将手机放在了茶几上。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一个年轻女性如释重负的声音,她似乎习惯了这边长时间的沉默,开始自顾自地、语速很快地絮叨起来:
“小磊哥,你总算接电话了,吓死我了!你好点了吗?早上吃的药吃了没?我马上就到了,你再等我一下,别着急啊……”
她的声音清脆,带着刻意营造的轻快,却难掩一丝疲惫和小心翼翼。
“我昨天还去看了之前咱们看中的那家窗帘,打折了呢!等你来了我们一起定……”
“我今天买了你爱吃的排骨,晚上给你煲汤……”
“对了对了,我今天本来想去把结婚证领了,可是人家工作人员说必须要两个人一起去才行呢……我没办成哦。”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委屈和无奈,随即又立刻振作起来:“不过没关系!等你好了,我们再去!到时候……”
她开始描绘着对未来的设想,去哪里拍婚纱照,婚礼要什么风格,絮絮叨叨,充满了憧憬。
陆离静静地听着。
地上的青年身体却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猛地挣扎着半坐起身,对着手机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因为激动和缺氧而变形:
“都是你!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变成这样!我的手!我的手没了!!!”
吼声在软包墙壁间回荡,带着无尽的怨恨与痛苦。
电话那头的声音戛然而止。
沉默了几秒后,安静秋压抑着哭腔,声音颤抖着传来:“对……对不起,小磊哥,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你别生气,我马上就回来,马上……”
她还在试图安抚。
青年胸口剧烈起伏,怒视着陆离,仿佛将所有的怒火都转移到了这个不速之客身上:“你是谁?!滚出我家!把电话挂了!”
电话那头的安静秋显然听到了青年的怒吼,顿时焦急起来,声音带着恐慌:“你是谁?你在小磊哥家干什么?你别伤害他!你要钱是吧?
客厅左边角落有个小保险柜,密码是!里面的钱你都拿走!求你别伤害他!”
陆离没有理会青年的怒吼,也没有去看那个保险柜,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状若疯狂的青年,对着电话说道:“我是医生,来帮他的。”
“医生?我们没请医生啊!你到底是……”安静秋的声音充满怀疑。
陆离想起昨夜那个提及儿子的中年邪教徒,淡淡补充道:“是他父亲找我来的。”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电话那头焦急的追问,将手机留在茶几上,任那女孩的声音继续从中传出。
他走到瘫坐在地、眼神重新变得空洞的青年面前。
“自我介绍下。”陆离的声音依旧平淡,没有对他的模样有什么可怜的意思,只把他当成一个正常人:“贫道陆离。”
青年毫无反应,如同没听见。
陆离也不在意,自顾自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下一刻,数缕漆黑的鬼发悄无声息地蔓延而出,轻柔地覆盖上了青年的双眼。
青年身体一颤,下意识地想挣扎,却动弹不得。
当鬼发移开时,他那双原本死寂无神的眼睛,仿佛被擦去了尘埃,骤然映照出了陆离的身影,以及陆离周身那若有若无的鬼气。
他……看到了!看到了这个闯入者身上不同寻常的“非常”!
他那死水般的眼中,终于有了色彩和希望。
陆离看着他终于有了想说话的意思,才笑了一声。
而后更多的鬼发探出,将青年从地板上扶起,让他坐在了自己对面的沙发上。
陆离身体前倾,灰色的眼眸直视着青年那双惊疑不定的眼睛,再次开口:“现在,能好好自我介绍一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