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身后的门被推开,满怀心事的廖鹰以为是守在门外的钧瑶,未当回事地继续翻着手中的册子,可随着脚步声渐近,廖鹰也察觉到来者的脚步声并非钧瑶,转头去看,傅溦正站在自己身后,四目相对,傅溦也停了脚步,原地站定,即便是他竭力忍耐,也难以控制胸口的喘息起伏,想是来的这一路走得着急。
就这么面面相觑,实在是有些尴尬,可傅溦似乎并不急着说话,只是直直望着,又略略低下眉眼,去看廖鹰手中翻阅的文册。
“你没去上朝吗?”
“你看了多少了?”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住了口,原本的尴尬更添几分。
“不去也不要紧。”
“差不多看完了。”
又是同时开口,同时住口。廖鹰没有上前相迎的意思,垂首盯着手中的文册,傅溦也没有靠近的意思,双眼直望着姜颂,两个人就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
“我怕你看这些,心中有疑问,着急过来,没有敲门,对不起。” 傅溦的确着急,苗春令催了小灵去国公府请他时,他正坐在一堆公文之中,三五册摆开,一目十行地看着,可小灵一句“殿下来了。”就叫他腾地自地上弹起,跨过一地凌乱的奏章,随手披了一件外衣,散着未束的长发,奔马而来。
至于论起未敲门这一事来,更怪不得他,毕竟门是钧瑶着急替他推开的,若非他及时做了噤声的手势,只怕钧瑶还要替他唤廖鹰回过神来。
钧瑶不知道,他已经是出局之人,廖鹰连朋友的名分也不认他,他此刻站在这里,却找不到自己在她面前的立足之地。他已不能如从前一般,想寻她就推门而入,想说什么便张口道来,甚至就连此刻他二人对面而立,也许,也算是对她的冒犯。
“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的确有个问题。” 廖鹰的双眼终于从手里的文册上移开,凝在了傅溦身上,开口问的问题,却与文册中的内容并不相关,“宜阳想同武安王结亲,你知道吗?”
傅溦似乎对这个不相干的问题并不惊讶,点头应道:“听到过传言。”
廖鹰背倚柜上,目光更深,“你觉得,这桩婚事,怎么样?”
傅溦沉思片刻,回答道:“便是不提战功,只论出身相貌,武安王也算得上京中儿郎的佼佼者,况他早年轻狂,如今已然沉稳许多,风姿端然,众人皆道浪子回头金不换,便连太后也对他赞不绝口。宜阳择驸马,向来只选最好的,此举倒在情理之中。”
廖鹰却明显不以为然,摇了摇头反驳道:“未必吧,若论出身相貌,难道你与武安王不是平分秋色?况且你向来温良,不比什么浪子回头珍贵?我倒觉得是你更胜一筹。”
傅溦似乎是被廖鹰突如其来的恭维逗笑了,眉眼一挑,歪头问道:“这么看得起我?难道你希望宜阳选我?”
廖鹰本就是一时口快,被傅溦这么一问才觉自己这话接得实在尴尬,毕竟都跟人家闹到要决裂的地方,好端端又夸奖起来,也实在是前后矛盾,遂不回答傅溦所问,反问道:“如果宜阳选你,你肯不肯呢?”
傅溦答得果断,“不肯。”
“不肯,要如何呢?”
“不如何,最差不过一死。” 随着廖鹰的句句追问,傅溦也多少能猜得几分她的用意,无非是她为宜阳逼婚武安王一事,非常担忧,想问问他的主意,又不好意思明着开口,“可武安王大抵不能如此,他还需要奉养母亲,周应全族,统率三军,是做不到全然抛开这些,只顾自己意愿的。”
听得此言,廖鹰眉头锁得更紧,毕竟这婚事迫在眉睫,便是傅溦也寻不得两全之法,什么圣女传闻,她更顾不上了
“你,很为他担忧?”
听傅溦问话,廖鹰本能地点头,很快又摇头,心里只想着,若没有两全的法子,那自然是薛淼的安危最重要,什么情情爱爱,一顶欺君之罪的大帽子扣下来,得要完蛋。
实在不行,就按自己那假成亲的主意来,可,可若那样,傅溦又会怎么想呢?
“那若是我呢?我来选驸马,你希望我选武安王,还是,你?”
傅溦似乎是没想到廖鹰会如此发问,稍稍怔愣了片刻,倒真的有理有据地,给廖鹰分析得头头是道起来。
“从你的得利来推算,我会劝你选武安王。因为就算你不选我,我也会待你一如往昔,你需要我做的事,我仍旧会帮你去做。但武安王,我无法确定你不选他,他会是怎样的态度。可若你选他,夫妻一体,他应当会护你周全。如此,你可得到两份助力,实乃上策。”
傅溦说话期间,廖鹰的脸是愈来愈白的,后续变红,再后变得发青,最后已经是明显得黑了下来,一字一顿地纠正道:“我问的是你希望。”
傅溦答得也极坦荡,“你的得利最多,就是我所希望的。”
廖鹰一时语塞,面对傅溦这种软硬不吃的人,似乎是直言不讳或是激将之法或是隐晦暗示都没什么效果,他有他自己的一套行事之法,奇怪是奇怪,却确实有理,叫人也提不出什么反驳的观点来。
譬如此时此刻,廖鹰不知是应该为傅溦的体贴而感动,而还是为他的拒绝而失落,一颗心就那么不上不下地悬在半空,一句话就那么不前不后地梗在喉咙口。
就当又被拒绝了一次吧,廖鹰暗自提醒自己,以后别再心存侥幸地来尝试了。
“。。。好好好,你算无遗策,你高风亮节。我佩服之至,我五体投地。” 廖鹰几步走到傅溦身前,不轻不重地将手中文册往傅溦怀里一推,傅溦双手接住,不经意拂过了廖鹰急匆匆抽出的手,温温热热,倒显得自己的手心有些泛冷,不自觉被暖得一颤。
廖鹰撂下一句话,便大步离去,没有再给傅溦说话的机会,实则他也没什么要说的了。他急匆匆赶来,似乎又说了好一箩筐的错话。他掂了掂手中的册本,喃喃反问自己,“我希望?”
他也很困惑,他自然应该希望她得利最多,可又觉得胸口闷闷的,喘不匀气,咳了两声,竟带出了几分血腥气。
他的情蛊一直没有完全解除,疏月也叮嘱过他,要尽量心情平静,不要有太大的心绪起伏,否则这蛊会在他体内反复根植,最终变成顽疾。
除了廖鹰要与他决裂那一夜,他实在心煎难熬,一夜咳血难止外,大多时候他都可以自控,今日又是为何?
难道,他就那般希望着,她能选自己?
他又有些搞不清自己的心了,分明这是最为周全的解法,为何又叫他饮食无味,心觉酸楚难以自控呢?也许是因为他从小的病症,叫他时常有这些不解,叫他每每行事与常人不同吧?
至少从魏玄听了他的话后那一脸的困惑和嫌弃来看,他深思熟虑之后给廖鹰的答案,在魏玄眼里,应该,没有一个字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