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尔萨斯败退三日,铁锈村上空阴云不散。
风卷着灰烬在村口打转,那块新立的木牌孤零零地插在泥地里,粗麻绳捆着的松木板上,八个墨字赫然在目:“剑道不争胜负,只问对错。”
字迹未干,已有玩家围在远处指指点点。
“哈,还‘对错’?系统都给他打上S级异端标签了,这Npc怕不是疯了?”
“你别说,那一指……我昨晚做梦还在闪那道青芒。”
“装什么高人,等教会大军压境,看他还能不能坐着喝茶。”
哄笑声此起彼伏,却无一人敢踏入铁匠铺十步之内。
那日一指破盾的剑气,早已在无数玩家的记忆中刻下阴影——系统未预警,技能无前摇,快得连反射神经都来不及反应。
有人私底下称它为“心死之光”,一旦被锁定,灵魂先于身体感到死亡的寒意。
铁匠铺内,炉火微红。
张玉盘坐于地,双目微闭,呼吸绵长如丝。
炉中炭火明明将熄,却在他吐纳之间,忽明忽暗,仿佛与他的气息共鸣。
他体内,那枚源自国术真意、与游戏数据融合的“剑种”,正缓缓旋转,如同星核初生。
他右手搭在膝上,指尖轻颤,一道几乎不可见的青芒在皮肤下流转,如游龙潜行。
【剑气微芒·凝神】已至圆满,可聚气于指尖,凝而不发;【观剑十二势】融会贯通,眼、耳、心、神皆可为剑。
但张玉知道,真正的剑,不在手上,而在敌人心头破绽闪现的那一瞬。
他需要“先机”。
而先机,来自杀意。
三日前那一指,他并非靠反应取胜,而是剑种在玛尔萨斯抬手刹那,捕捉到了对方心中那一丝必杀的执念——那是神权不容挑战的傲慢,是信仰被冒犯的震怒。
那一瞬间,剑种微震,如风前烛火,却为他指引了破绽所在。
于是他悟了。
真正的东方剑道,不以力压人,而以意制敌。
剑未出,心已至;敌未动,我先知。
从那日起,他闭门不出,每日静坐炉前,以剑种为引,尝试“听心”。
起初毫无头绪,直到第二日深夜,远处山林中一头魔狼突起杀意,欲扑村民豢养的山羊——那一瞬,剑种骤然轻颤,仿佛有根无形丝线将他与那野兽的心跳相连。
他睁眼,轻声道:“来了。”
第三日,他感知到三名潜伏在村外的教会密探,虽隐匿气息,但杀念如针,刺破夜幕。
他未动,只命小阿七在村口再立一牌,换字为:“心有杀机,剑自知之。”
消息传开,围村的玩家更不敢靠近。
而此刻,第七日清晨。
张玉依旧静坐,但眉心微动。
剑种的震荡频率变了,不再是零星波动,而是持续、规律的震颤,如同战鼓在远方擂响。
他缓缓睁开眼,眸中无波,却似有千山万水倒映其中。
“来了。”
不是脚步声,不是号角,而是那股熟悉的、带着神性压迫的杀意,正自西面山道滚滚而来。
比上次更浓,更烈,裹挟着三十道同频共振的杀念,如同铁流压境。
玛尔萨斯,亲至。
张玉起身,推开铁门。
晨光洒在脸上,他未持剑,未披甲,依旧一袭粗布短褐,草鞋踏地,步履沉稳。
村口,玩家们早已退至百米之外,屏息观望。
苏纤月立于山丘,身后“月神殿”数名核心成员列阵而立,她眸光微凝,盯着那道瘦削却挺拔的身影,低语:“他……真的在等?”
莉亚双手合十,指尖发白:“张大哥他……不会有事的,对吧?”
艾琳娜紧握长剑,眼中燃着火:“那一指……还能再现吗?”
远处,尘土飞扬。
三十名神罚卫列成锋矢阵型,黑甲覆体,金纹缠刃,手中长剑皆铭刻教会符文,每一步踏下,大地微震。
中央,玛尔萨斯骑着一匹漆黑战马,黑袍猎猎,十字剑杖斜指天空,胸前神赐符文剑悬于腰间,剑鞘上金光流转,隐隐发出低鸣。
他目光如刀,直刺铁匠铺前那道身影。
“张玉!”他怒吼,声震四野,“你藏了七日,不过是在等死!今日,我不再给你施展邪术的机会!三十神罚卫齐出,纵你有通天之能,也将在金光之下化为飞灰!”
风骤停。
鸟不鸣。
连远处围观的玩家都感到一股窒息般的压迫感。
玛尔萨斯抬手,符文剑猛然出鞘三寸,金光暴涨,仿佛要撕裂天幕。
“我要你——魂飞魄散!”
话音未落,张玉忽然抬头。
双目睁开。
那一瞬,玛尔萨斯心头猛地一沉,仿佛被无形之剑刺中心脏。
他座下战马嘶鸣后退,符文剑剧烈震颤,竟自行弹出半尺,剑鸣如泣!
他强压心神,怒吼:“冲锋!”
三十名神罚卫齐声咆哮,金光技能如雨般在头顶凝聚,剑气纵横,杀意冲霄。
而张玉,依旧站在原地。
他缓缓闭上双眼。
呼吸归于寂静。
剑种在他体内,缓缓旋转,如同天地初开的第一道光。
他不再看敌,不再听声。
他只听——心。
三十名神罚卫如黑色铁流,踏碎晨露,冲向铁锈村口。
金色光芒的技能在空中交织成网,【圣裁斩】、【神罚落】、【光之牢笼】一齐发动,刹那间天地变色,仿佛神明之手从云层中探出,要将这片土地连同上面的异端彻底抹去。
剑气撕裂空气,灼热的符文光芒如倾盆暴雨。
他闭着眼,呼吸平静得如同古井不起波澜。
外界的轰鸣、杀意、技能释放前的灵能波动,都被他屏蔽在外。
他的意识沉入体内,那枚由国术真意与游戏数据融合而成的“剑种”,正缓缓旋转,如同天地初开时的第一缕道音。
他在“听心”。
不是用耳朵听,不是听风声,而是以剑种为媒介,感知敌人内心最细微的颤动。
三十道杀念如荆棘般丛生,纷乱交错。
但张玉的意念如丝缕般,在其中穿梭,不沾染一丝尘埃。
他在等——等那个统御一切的“主音”。
玛尔萨斯。
果然,在冲锋的狂潮中,那股属于统帅的意志开始凝聚。
它不同于寻常的杀意,带着神性加持的威压,如同高塔矗立在乱石之间。
他在蓄力,准备释放【神裁之怒】——教会高阶禁术,传说中能焚尽异端灵魂的终极审判。
而就在那一瞬——
玛尔萨斯心神高度集中,杀意凝聚如针,指向张玉。
就是现在!
张玉双眸猛然睁开!
刹那间,剑种轰然震鸣,仿佛星核炸裂,一股无形的意念如剑出鞘,从他眉心破出,化作一缕青芒,无声无息,直刺玛尔萨斯眉心!
这不是技能,不是属性攻击,更不是系统认可的战斗模式。
这是——意念冲击!
玛尔萨斯瞳孔急剧收缩,仿佛被一柄无形之剑贯穿头顶。
他浑身剧烈震动,七窍流血,头盔“哐当”一声滚落,整个人如遭雷击,仰面跌倒,手中的十字剑杖脱手飞出,砸进泥里。
【系统提示:检测到未知精神类攻击,技能【神裁之怒】判定失败,强制中断施法。
目标:玛尔萨斯,陷入短暂精神震荡,状态:失神(3秒)。】
“你……没出剑?!”他挣扎着抬头,声音颤抖,眼中满是不可置信,“这不可能!系统没有记录!没有技能栏波动!你——根本不是玩家!也不是Npc!你是魔!是堕落的邪灵!”
神罚卫的冲锋之势戛然而止。
三十人齐齐一滞,技能光芒在头顶凝滞,攻势如潮水般溃散。
没有了指挥核心,他们如同断线的木偶,茫然四顾。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村内一声怒吼响起!
“冲!”
布兰德——那个曾被张玉点拨过剑势的新人玩家,此刻手持锈剑,率先冲出村口。
他身后,数十名受过张玉指点的新人玩家紧随其后,艾琳娜双目赤红,挥舞着长剑,嘶声高喊:“他用‘心’砍人!他根本不需要剑!”
莉亚站在村口,双手合十,圣光在掌心流转。
她本想释放【群体治愈】,却在那一瞬感知到某种熟悉的波动——那缕青芒,竟与治愈师的“心灵共鸣”同源!
“不一样……”她喃喃自语,“治愈是连接,是抚慰……而他……是斩断!是破心!他用的是——以杀意为引,剑意为刃,斩的是‘心防’!”
远处的山丘上,苏纤月站在风中,银发飘动。
她一向冷静的眸子此刻微微颤动,死死盯着那道站在尘烟中央的身影。
他没有动。
他甚至没有抬手。
可三十名神罚卫,败了。
玛尔萨斯,倒了。
而他,依旧站在那里,像一柄尚未出鞘的剑,锋芒却已贯穿天地。
“或许……”她第一次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他才是真正的剑神。”
玛尔萨斯挣扎着撑起身体,黑袍沾满灰尘,面如死灰。
他死死盯着张玉,仿佛在看一头从深渊爬出的怪物。
“你……不是人……是魔!你违背了神的秩序!你扭曲了战斗的法则!”
张玉缓步上前,草鞋踏地,无声无息。
他抬手,指尖轻点,一缕青芒再度凝聚,悬在玛尔萨斯咽喉前一寸左右的地方,如同悬在天秤上,不进不退。
没有技能特效,没有系统提示,甚至连空气都没有波动。
但玛尔萨斯——动不了。
不是被禁锢,不是被控制。
而是——心被“镇”住了。
那一缕青芒,仿佛映照出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他对神权的盲目信仰,对异端的极端憎恶,对自身力量的绝对自信……此刻尽数崩塌。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引以为傲的“神赐之力”,在对方那纯粹到极致的“道”面前,不过是虚张声势的符文光影。
他败的,不是战斗。
是“道”。
洛伦佐站在远处,作为教会巡查使徒,本应立刻上报此等异象。
可他站在原地,手指紧攥着十字架,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他赢的……不是战斗。是‘道’。”
风起。
青芒消散。
张玉收手,转身,背对着满地狼藉的神罚卫,声音平静得如同湖水:
“你执剑为权,我执剑为道。你心中有敌,我心中——只有剑。”
话落,他缓步走回铁匠铺,炉火未熄,炭火微光闪烁,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可所有人都知道——变了。
铁锈村不再是新手村边缘的废土。
张玉,也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抹除的S级异端。
而远在圣城深处,教会高塔之巅,三名身披灰袍、面容隐藏在兜帽下的身影同时睁开眼睛。
“监测到异常精神波动……来源:铁锈村。”
“目标:Npc - 张玉。行为模式超出数据库99.8%……判定为高危。”
“启动‘净化者’协议,准备介入。”
与此同时,张玉盘坐在炉前,剑种在他体内缓缓旋转,青芒在经脉间流转。
他睁开眼睛,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
“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