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漏底部那行字刚跳到89%,我后脖梗子一凉,像是有人拿冰块贴在了皮肤上。还没来得及回头,张兰芳一把推开我,手指直戳虚空。
“停!都别动!”
她眯着眼,脑袋往前探,像在菜市场挑鱼时盯住一条翻白眼的鲫鱼。她忽然抬手,冲着空气虚点两下:“那腰牌——歪了。”
我们都愣住。
她扭头瞪我:“你瞎啊?那徽章挂得斜成四十五度,扣子都磨毛了,一看就是老款!现在ALphA用的早换磁吸卡了,谁还戴这种铁皮牌子?”
沈皓猛地抬头,数据丝差点从面具接口崩断:“您……您是从哪儿看出来的?”
“跳舞!”她一拍大腿,“去年社区汇演,那个穿黑皮裤的小队长,腰上就别了个复古风配饰,跟我老伴儿当年警校毕业照上的一模一样!这版式,顶多用到九几年!”
周小雅呼吸一滞:“可刚才那特工是五年前出现的……怎么会有十年前的东西?”
没人接话。
空气里飘着股说不清的味儿,像旧胶卷受潮后又被晒干。狗王突然低吼,脖子上的苹果核项圈噼啪闪了两下,它转身就往陈伯脚边挤,尾巴夹得死紧。
我低头看沙漏。
流沙转得发烫,底部那串字又变了:同步进度 93%。剥离程序倒计时:00:07:12。
“不是循环。”我嗓子发干,“是拼的。他们把过去的片段塞进来,当成定时闹钟使。”
沈皓咬牙:“拿历史数据喂给沙漏,让它以为这是‘真实时间节点’,好骗过宿主意识?”
“不止。”我盯着空中那道即将重演的街角,“他们在测他会不会认出来——认出不对劲,就会挣扎;不认出来,就说明彻底陷进去了。这才是剥离程序的触发条件。”
话音未落,雨声又起。
街道虚影再度浮现,救护车鸣笛,红蓝光扫过墙面。陈伯喉咙里滚出一声呜咽,整个人往前倾,鞋底在地面蹭出半道划痕。
张兰芳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后领:“站住!你闺女不在那儿!”
可他的眼睛已经黏在了那扇门上,嘴唇哆嗦着,像是要喊什么。
我知道再等一秒,那个戴旧腰牌的特工就会准时出现,一肘打晕他,拖走,重置。第九十四次。
我不等了。
反手抽出赤霄,刀柄往掌心一磕,嗡地弹出三尺长的能量刃。银光炸开的瞬间,张兰芳居然没躲,反而往前跨半步,挡在我和陈伯之间,冲我吼:“砍之前先说清楚!你要劈的是人还是时间?”
“假的。”我抬刀指向街角,“那家伙连雨衣褶子都跟上次一模一样,连踩水坑的位置都没变。活人走路会这么准?”
“那就劈。”她退开一步,顺手把陈伯往身后一扯,“但别让他跟着进去。”
我深吸一口气,刀尖前推。
能量刃划破空气,不是冲着人去的,是冲着那条街的“缝”——就在路灯杆和斑马线交接的地方,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扭曲,像玻璃上的裂纹。
刀锋撞上去的刹那,整条街猛地一抖。
没有巨响,只有一声脆响,像玻璃杯掉在水泥地上。
街景裂开了。
不是碎成片,是像被撕开的布,两边往左右滑,露出背后一道金灰色的通道,里面飘着无数细小的光点,像被风吹散的灰烬。
沙漏爆了。
不是炸,是膨胀。它腾空而起,流沙全变成了金粉,哗啦一下洒满整个废墟。我眼前一花,感觉身体被什么东西猛地拽住,脚底地面塌陷,整个人往那道裂缝里滑。
“抓紧!”沈皓大喊,声音像是从井底下传上来。
我本能伸手乱抓,摸到一片毛茸茸的东西——是狗王,它不知什么时候窜到了我腿边,正用嘴死死咬住我裤脚,爪子在地上刨出两道沟。
周小雅扑过来抱住了我的胳膊,张兰芳一手搂着陈伯,一手拽住周小雅的书包带。五个人连成一串,像一群被龙卷风卷上天的麻雀。
金灰通道开始旋转。
我看见无数画面从身边掠过: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在写笔记,笔尖滴墨;一个小女孩趴在窗台数星星;陈伯站在病床前,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缴费单。
然后一切归黑。
落地时膝盖一软,我摔在了瓷砖地上,手掌撑住的地方湿漉漉的,带着股刺鼻的药水味。
抬起头,第一眼看见的是头顶的日光灯管,泛黄,一闪一闪,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走廊两侧是刷绿漆的木门,门上贴着纸质编号。尽头有扇双开门,门缝里透出一点暖光,隐约能听见仪器滴滴的响。
“这……”沈皓趴在地上,面具接口冒烟,“这不是人民医院的老住院部吗?”
张兰芳一骨碌爬起来,左右张望:“九十年代的装修?墙角那痰盂还是搪瓷的!”
周小雅扶着墙站起来,额头银点还在微闪。她盯着走廊深处,声音发颤:“我看到了……刚才在通道里,有个背影……穿白大褂的,手里拿着记录仪。”
我没吭声。
因为我看见了更吓人的东西。
沙漏悬浮在我们面前,流沙逆着转,一半是金,一半是黑。而在它投下的光影里,正重叠着两条街景:一条是雨夜街道,救护车刚刚拐弯;另一条是此刻的走廊,一个穿病号服的女人正被人推进抢救室,门上电子屏显示时间——1998年6月17日 21:43。
“我们进来了。”我说。
“不是进来。”沈皓喘着气,检查断裂的数据丝,“是被扔进来的。沙漏把我们塞进了它记录的‘高价值时间节点’。”
狗王突然冲我叫了一声,短促,急。
我顺着它视线看去——走廊尽头,抢救室门口,站着一个人。
白大褂,侧脸对着我们,手里拿着个黑色仪器,正在调试。
他按下按钮。
空气嗡鸣。
抢救室里的仪器声陡然加快。
陈伯浑身一震,猛地往前冲了两步,却又硬生生刹住,拳头捏得咔咔响。
那人按下按钮的瞬间,我看见他袖口露出一截手腕——上面有道疤,形状像被扳手烫过。
和我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