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要见你。
马可的声音,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公寓里刚刚因一碗馄饨而升起的些许暖意,瞬间被激起的涟漪打散,消失无踪。
空气凝固了。
馄饨的热气还在袅袅上升,香味依旧,却再也暖不进人的心里。
许童端着那碗青瓷,没有动。
她的目光越过碗沿,落在马可那张褪去了所有戏谑,只剩下凝重的脸上。
“什么时候?”
她的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
“现在。”马可回答,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我父亲很少……他几乎从不插手外面的事。”
“他主动要见你,奇怪的很。
许童将碗轻轻放回茶几上。
“地点?”
“老宅。”
马可吐出这两个字,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
“那里……不是谈生意的地方。”
言下之意,是谈生死,或谈未来。
许童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她转身走进卧室,几分钟后出来,已经换下舒适的家居服,穿上了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长裤和真丝衬衫。
长发被她随意地在脑后挽成一个髻,露出了修长白皙的脖颈。
整个人,像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剑,锋芒内敛,却寒气逼人。
“走吧。”
她对马可说。
马可看着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点了点头。
“好。”
* * *
地下的车库里,马可没有走向那辆骚红色的法拉利。
他领着许童,来到了一辆黑色的、外形极其低调的奥迪A8前。
车窗是深色的,从外面完全看不到里面。
车身在灯光下,反射着一种沉闷厚重的光泽,像一块巨大的黑曜石。
马可拉开车门,许童才发现,车门的厚度,几乎是普通轿车的两倍。
“防弹的。”马可替她关上车门,自己绕到驾驶座。
“我爸的习惯,他总说,海城的风浪,看不见的比看得见的更要命。”
车子平稳地驶出车库,汇入城市的夜色。
车厢里很安静。
马可没有放音乐,许童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
那些绚烂的光影,在她清冷的眼眸里,碎成了一片片流动的星河。
“我父亲……”
马可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无意识地敲击着,显露出内心的不平静。
“他喜欢下棋,围棋。”
“他说,商场如棋局,每一步都要计算得失,要懂得布局,更要懂得舍得。”
“他不喜欢失控的感觉。”
马可顿了顿,转头看了许童一眼。
车子渐渐驶离了繁华的市区,拐入一条林荫覆盖的僻静小路。
路的尽头,是一座占地极广的中式宅院。
大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
车子驶入,穿过前院,停在一座挂着“静思堂”牌匾的建筑前。
一个穿着对襟唐装,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管家,早已等在门口。
“少爷,许小姐。”
老管家微微躬身,声音沉稳。
“老爷在茶室等你们。”
马可带着许童,跟着老管家,穿过曲折的回廊。
老管家在门口停下脚步,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便悄无声息地退入了阴影里。
许童走进去。
一个穿着灰色中式便服的男人,正背对着他们,站在茶台前,专注地冲泡着一壶茶。
他身材高大,背影挺拔,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爸。”
马可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恭敬。
马邦国没有回头。
他手上的动作行云流水,提壶,冲泡,洗杯,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优雅。
浓郁的普洱茶香,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来了。”
他终于开口,声音浑厚,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沉稳。
他转过身,将两杯冲泡好的茶,分别放到对面的两个位置上。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落在了许童身上。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不像魏老的阴狠,不像周耀耀辉的暴戾。
那双眼睛,深邃,平静,像一口古井,仿佛能看透人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许小姐,请坐。”
他淡淡地说道。
许童没有客气,走到他对面,坐了下来。
马可则安静地坐在了她身侧。
“尝尝。”马邦国抬手示意,“今年的冰岛古树,雨前头春。”
许童端起茶杯,没有喝。
她只是看着杯中那琥珀色的茶汤,热气氤氲。
“马先生找我,应该不只是为了请我喝茶吧。”
她开门见山。
马邦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极淡的笑意。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
他自己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
“海城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一个盘踞了三十年的地头蛇,死在了警方的包围圈里。”
“一个掌控着半个城舆论的传媒大亨,成了被自己儿子牵着鼻子走。
他放下茶杯,目光重新落在许童脸上,变得锐利起来。
“许小姐,你这三个月,比很多人三十年做的,还要精彩。”
许童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马先生过奖了。”
“我只是拿回一些,本就属于我的东西。”
“拿?”
马邦国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玩味。
“你这不叫拿。”
“你这是在拆房子。”
“而且,拆的是别人家的房子,动静却大到快要震塌我的院墙了。”
他的声音沉了下来。
“许小姐,我今天请你来,只想问一件事。”
“拆完这几栋危楼之后呢?你是准备拍拍屁股走人,留下一地废墟?还是想在这片废墟上,盖起你自己的大楼?”
茶室里的空气,瞬间变得凝重。
这是试探,也是警告。
马可的身体微微绷紧,他看着自己的父亲,又看了看身旁的许童。
许童却笑了。
她终于端起那杯茶,一饮而尽。
“马先生。”
她放下茶杯,抬起头,直视着马邦国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如果我说,我想把这片废墟,变成一座花园呢?”
“花园?”
“对。”许童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一座新的,有新的规则,新的秩序的花园。”
“而马氏集团,可以成为这座花园里,第一批拿到钥匙,并且有权决定种什么花的园丁。”
马邦国瞳孔微缩。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女人,第一次,从她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让他都为之心悸的野心和魄力。
她不是在求他,也不是在拉拢他。
她是在给他一个选择。
“口气不小。”
他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
“你凭什么觉得,你有这个能力?”
“就凭这个。”
许童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小巧的银色U盘,轻轻地放在了茶台上。
马邦国的目光,落在那个U盘上。
“这是什么?”
“周耀辉这些年,所有见不得光的账本,和他背后那些保护伞的交易记录。”
许童平静地说道。
“足够把他,和至少半个海城的‘大人物’,一起送进去,一辈子都出不来。”
马邦国的心,猛地一震。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U盘,仿佛那不是一个U盘,而是一颗足以引爆整个海城的炸弹。
他知道,许童没有说谎。
“这些东西,你从哪儿来的?”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干涩。
“马先生,您是聪明人。”
许童笑了笑,“您应该知道,有些问题,不该问。”
茶室里,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马邦国看着许童,许童也看着他。
一场无声的博弈,在两个人的眼神交锋中,激烈地进行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
马邦国忽然笑了。
他靠在椅背上,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那股逼人的气场,也随之消散。
“好。”
“好一个‘变成花园’。”
他拿起茶壶,重新给许童和自己添满茶。
这一次,他的动作里,少了一分试探,多了一分平等的意味。
“许小姐,你这盘棋,下得很大。”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
他看着许童,眼神变得无比深邃。
“可他们,或许也只是别人棋盘上的棋子而已。”
许童的心,猛地一跳。
“马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马邦国没有直接回答。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从一个暗格里,取出一个古旧的相册。
他回到茶台,翻开相册,推到许童面前。
那是一张已经泛黄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一群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背景似乎是在某个工地的奠基仪式上。
许童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两个。
一个是年轻时的魏国强,满脸的桀骜不驯。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站在最中间的那个人身上。
那个人穿着一身中山装,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这个人……”许童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个人的脸,她见过。
在她从“赫尔墨斯网络”继承的那些绝密资料里,在一份关于海城早期资本布局的档案中,她见过这张脸。
代号,“园丁”。
也是魏老口中那个神秘的,“先生”。
“三十年前,他们都叫他‘先生’。”
马邦国的手指,轻轻点在照片上那个男人的脸上,声音里带着一丝复杂难明的意味。
“是他,带着他们这群一穷二白的年轻人,在这座城市里,挖到了第一桶金。”
“魏国强是他的先锋,周耀辉是他的后盾。”
魏老
“因为他这棵老树,已经开始不听话,甚至妄想自己成为园丁了。”
“而你……”
马邦国看着许童,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你是一颗他没有预料到的,从石头缝里长出来的种子。”
“你打乱了他的布局,让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威胁。”
可直到此刻,她才惊恐地发现,在他们所有人的头顶上,还站着一个更高,更恐怖的存在。
一个,真正的,执棋者。
“他……是谁?”
许童的声音,有些干涩。
马邦国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许小姐。”
我儿子,还有整个马家,有可能会被你,拖进了这场战斗里。”
“所以……”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担心马克的安全,希望你能离他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