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空气闻起来像隔夜的威士忌和恐惧。
董宇盯着手机屏幕上那支口红的图片，胃里像灌满了冰冷的铅水，沉甸甸地往下坠。
深渊下的红唇。
他记得那个下午，阳光很好，许童穿着一条白裙子，坐在他对面。他把那支包装精致的口红推过去，她打开，在手背上试了一下颜色。
“太深了，”她笑着摇头，“像电影里中了毒的女主角。”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你涂什么都好看。”
一句廉价的、不过脑子的情话。
现在，这句情话变成了一道催命符。
董宇猛地站起身，巨大的眩晕感让他踉跄了一下，伸手扶住了办公桌的边缘。心痛的无法呼吸，他是爱她的，一个陪她四处打拼的老婆，是他花了几年时间才追到的心爱女人。
只是自己当时被迷惑，鬼迷心窍，脑子坏了才会做傻事，董宇后悔极了...
不可能。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子里疯狂叫嚣，却微弱得像风中的残烛。
巧合？
世界上会有这么多精准的、刀刀致命的巧合吗？
他冲到办公室角落的保险柜前，手指因为颤抖，输错了两次密码。第三次，柜门“咔哒”一声弹开。
他几乎是粗暴地将里面的文件全都扒了出来，扔在地板上，然后跪下去，在一堆房产证和合同里疯狂翻找。
找到了。
一个牛皮纸文件袋，因为年头久了，边角已经有些发软。
他撕开封口，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
一张死亡证明，死因那一栏，写着“失血性休克”。
一份警方出具的结案报告，结论是“排除他杀，系自杀行为”。
还有一张照片。
是现场勘查时拍下的，那间废弃工厂的地下室，地面上一滩干涸的、发黑的血迹，旁边扔着一把沾了血的美工刀。
最后，是一封遗书。
打印的，字迹是他熟悉的宋体。
“董宇，我累了。这五年，像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我把最好的年华给了你，给了这个家，最后什么都没剩下。我恨你，也恨我自己。欣欣就拜托你了，告诉她，妈妈很爱她。——许童。”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眼球上。
三年前，他看到这封信时，是什么感觉？
一丝解脱。
一丝愧疚。
还有一丝……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开始新生活的窃喜。
他甚至没有怀疑过这封遗书的真伪。一个心死的女人，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可现在，他看着这封冰冷的、毫无笔迹可言的打印信，让他觉得后怕，跟自己同床共枕这么多年的陈婉婷，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许童写字，从来都喜欢用钢笔。她的字迹清秀有力，带着一股温婉的韧劲。她怎么会用打印机来写自己的绝笔信？
他当时为什么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不，他注意到了。
他只是选择了忽略。
因为这个结果，对他最有利。
“呕——”
董宇捂着嘴，一阵剧烈的恶心感从胃里翻涌上来。他冲进休息室的洗手间，趴在马桶上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他的喉咙。
他撑着墙壁站起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脸色惨白，眼下是纵欲和焦虑留下的青黑，头发凌乱，眼神里充满了惊惶。
这还是那个在商场上意气风发、无往不利的董总吗？
镜子里的人，更像一个即将被送上断头台的囚犯。
“铃铃铃——”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像一声尖锐的警报。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陈婉婷。
他厌恶地皱起眉，直接挂断。
那个疯女人是她害了，一切根源都由她而起。
不。
陈婉婷
她是一把钥匙。一把能打开三年前那扇地狱之门的钥匙。
董宇擦了把脸，重新走出洗手间，眼神已经恢复了几分冷酷和决绝。
他回拨了陈婉婷的电话。
“在哪？”他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宇哥……我害怕……你快回来……”电话那头传来陈婉婷压抑的哭声。
“我问你在哪！”
“在……在家里……”
“待着别动，我马上到。”
董宇挂断电话，抓起车钥匙，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办公室。
他需要答案。
现在，立刻，马上。
……
陈婉婷的公寓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一丝光都透不进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香薰精油和酒精混合的味道，腻得让人发慌。
董宇一脚踹开卧室的门。
陈婉婷正缩在床脚，怀里抱着一个枕头，浑身发抖。看到他进来，她像是看到了救星，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
“宇哥！你终于来了！她来找我了！我梦到她了。
“啪！”
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陈婉-婷的脸上。
她的哭喊声戛然而止，整个人都被打懵了，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董宇。
“你……你打我？”
“我打醒你！”董宇一把揪住她的头发，迫使她抬起头，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陈婉婷，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我说了……是她自己……”
“放屁！”董宇怒吼道，另一只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抵在墙上，“别再跟我说那些警察报告里的鬼话！我要听实话！每一个细节！从你给她那杯咖啡开始！”
窒息感传来，陈婉婷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她惊恐地瞪大眼睛，双手徒劳地抓挠着董宇的手臂。
她第一次看到董宇这个样子。
他眼里的疯狂和暴戾，让她想起了金鼎会所里那个自称“林少”的魔鬼。
他们是一样的人。
“说！”董宇的手又收紧了几分。
“我……我说……我说……”陈婉婷的眼泪涌了出来，声音因为缺氧而变得嘶哑破碎。
董宇松开手。
陈婉婷瘫倒在地，像一条缺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剧烈地咳嗽起来。
“是……是陈强……”她一边咳一边说，“我让他……在咖啡里加了安眠药……把他带到城郊的废工厂……”
“然后呢？”董宇的声音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我让他……伪造一个……割腕自杀的现场……”陈婉婷不敢看他的眼睛，“那封遗书……也是我提前准备好的……”
董宇闭上了眼。
虽然早已猜到，但亲耳听到，还是让他感觉心脏快要停止无法呼吸...
他不是帮凶。
他是主谋之一。
是他，默许了这一切的发生。
“那把刀，”董宇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谁动的手？”
“是……是陈强……”陈婉婷的声音细若蚊蝇。
董宇猛地睁开眼，一把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陈强人呢？”
“我不知道……他昨晚从金鼎会所回来就……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谁也不见……”
董宇二话不说，拖着她就往外走。
陈强的房间门被反锁着。
董宇退后两步，然后猛地一脚踹了过去。
“砰！”
一声巨响，门锁被硬生生踹开。
房间里一股浓烈的烟味和酒气扑面而来。
陈强就躺在地板上，身边围着十几个空酒瓶，人事不省。
“把他弄醒！”董宇对旁边吓傻了的保姆吼道。
一盆冷水从头浇下。
陈强一个激灵，猛地坐了起来，嘴里还在胡乱喊着：“别剁我手！别剁我手！”
当他看清面前站着的是脸色铁青的董宇时，酒瞬间醒了一半。
“董……董哥……”
董宇没有废话，走上前，一脚踩在他的胸口上。
“三年前，废工厂，许童。”
他只说了六个字。
陈强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董宇脚下用力，陈强立刻发出一声痛哼。
“你姐都招了。”董宇的声音很平静，却透着一股让人胆寒的狠厉，“我只想知道一个细节。那一刀，你是怎么划的？”
“我……我……”陈强看着董宇的眼睛，感觉自己像被一条毒蛇盯上了，浑身的骨头都在发冷。
“说！”
“我……我不敢啊！”陈强崩溃地哭喊起来，“我就是个混混，我哪杀过人啊！姐夫！我当时手抖得厉害，那刀子……就在她手腕上比划了一下……血……血流出来一点点，我就吓得跑了！我真的没下死手啊！姐夫！你信我！”
董宇的瞳孔，在这一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比划了一下？
流出来一点点？
他猛地松开脚，向后退了两步，像被雷劈中了一样，僵在原地。
他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警方报告里说，死者腕部动脉被割断，失血过多而亡。
陈强却说，他只是轻轻划了一下。
这两个说法，有一个是假的。
如果陈强说的是真话，那就意味着……
许童当时，根本没有死！
她只是被下了药，又受了点皮外伤，被扔在了那个叫天天不应的地下室里。
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她在那片黑暗和绝望里，待了多久？
她又是怎么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无数个问题，像无数只手，掐住了董宇的喉咙，让他无法呼吸。
他忽然想起了昨晚，陈婉婷歇斯底里的那句话。
“她的脸是假的，可她的眼睛，她的声音……还有她手腕上的疤……是真的……”
疤……
对，疤！
一个真正割腕自杀的人，伤口会是什么样子？
而一个被“伪造”了自杀现场的人，伤口又会是什么样子？
董宇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关键的东西。
他不再理会地上痛哭流涕的陈强和旁边瑟瑟发抖的陈婉婷，转身冲出了公寓。
他需要一个专业的人来解答他的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