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省检察院,招待所。
一天。
整整一天。
侯亮平就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猛兽,在房间里焦躁地来回踱步。
自从通过妻子钟小艾,将那封承载着他全部希望和愤怒的举报信递交上去后。
他就陷入了这种极致的煎熬之中。
手机被他二十四小时攥在手里,屏幕每亮起一次,他的心脏都会猛地揪紧。
他在等。
等一个来自京都的电话。
等一个足以扭转乾坤、让他一雪前耻的消息。
在他无数次的幻想中。
电话接通后,那头传来的将是局长兴奋的声音:
“亮平!你立大功了!中央派下的调查组已经出发,那个姓楚的完蛋了!”
然后,他就可以重新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君临整个汉东的反腐战场。
手机铃声终于响起时。
屏幕上显示的名字,的确是他日思夜想的“局长”。
侯亮平的心脏,瞬间狂跳起来!
来了!
终于来了!
他几乎是颤抖着按下了接听键,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喂,局长。”
“侯亮平。”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他想象中的激动和喜悦,而是一种冰冷到不带一丝感情的、公事公办的语调。
仅仅三个字,就让侯亮平心中那团火热的期待,瞬间凉了半截。
他敏锐地感觉到,不对劲。
“局长,是我。京都那边......是不是有消息了?”侯亮平试探着问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五秒钟。
这五秒钟,对侯亮平来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有消息了。”
局长的声音再次响起,疲惫且疏远,“是关于你的处理决定。”
我的......处理决定?
侯亮平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不该是这样的!
被处理的,应该是那个姓楚的才对!
为什么会是自己?
“局长,您......您这是什么意思?”侯亮平的声音都变了调。
“没什么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局长的语气里,透着一股决绝。
“侯亮平,经组织研究决定,你即刻起,停止最高检反贪总局侦查处处长的一切职务,留职查看。”
轰——!
晴天霹雳!
“留职查看”这四个字,像四柄烧红的铁锤,狠狠地砸在了侯亮平的天灵盖上!
他整个人都懵了,身体一晃,差点没站稳,下意识地用手扶住了墙壁,才没有瘫倒下去。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不......不可能!”
侯亮平失声叫道,“我的举报呢?我举报那个姓楚的......你们查了吗?他公然抢夺证人,暴力抗法!他是黑恶势力!”
“够了!”
电话那头,局长发出了一声压抑着怒火的低吼!
“侯亮平!你还嫌不够丢人吗?!”
“我再通知你第二件事,汉东的案子,中央已另有安排,成立了新的独立专案组。
“从现在起,你必须无条件配合专案组的工作,没有专案组的许可,不得擅自行动,不得接触任何案件相关人员!”
如果说,前一个决定是晴天霹雳。
那么这一个,就是将他彻底打入十八层地狱的最后通牒!
停止职务。
配合调查。
不得擅自行动。
这几句话连在一起,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他侯亮平,从一个手持尚方宝剑的“钦差大臣”,变成了一个被剥夺了所有权力。
甚至连人身自由都受到限制的......嫌疑人!
“为什么?!”
巨大的羞辱和不甘,让他失去了理智,对着电话咆哮起来。
“我不服!我的举报信呢?你们凭什么这么对我?!我要见曹院长!我要申诉!”
“申诉?”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疲惫的、带着一丝怜悯的冷笑。
“亮平啊亮平,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局长的声音,突然压得极低,仿佛在透露一个足以让他粉身碎骨的秘密。
“别问了。我只能告诉你,你的那封举报信,已经惹出大事了。”
“还有......有些人的名字,我们......连提的资格都没有。”
“你好自为之吧。”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侯亮平还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整个人却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塑,僵立在原地。
他的举报信......
有些人的名字。
我连提的资格都没有?
这两句话,像两道来自深渊的魔咒,在他脑海里疯狂地回响、碰撞、炸裂!
一个恐怖到让他不敢去想的猜测,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住了他的心脏!
他终于明白了。
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
错得离谱。
自己以为是在跟一个背景深厚的二代斗,是在跟一个地方的黑恶势力斗。
可实际上,自己招惹的是一个自己连仰望资格都没有的,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存在!
自己那封自以为能致命一击的举报信。
在对方眼里,不过是一个三岁孩童递上来的涂鸦,幼稚,且可笑!
对方甚至懒得去辩解,只是将这封信原封不动地摆了出来,就足以让最高检的所有领导,都为之噤声,甚至惊恐!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
“噗通”一声。
侯亮平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瘫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他没有被调走。
甚至没有被撤职。
对方用了一种更残忍,更诛心的方式来惩罚他。
将他留下来。
剥夺他所有的权力,拔掉他所有的爪牙,然后把他像一件展品一样,摆在汉东这个舞台上。
让他亲眼看着,自己是如何失败的。
让他亲眼看着,那个姓楚的,是如何轻而易举地做到自己想做却永远也做不到的事情。
这,不是办案。
这是在......看猴戏。
而自己,就是那只被关在笼子里,供人观赏的猴子。
“呵......呵呵......”
“呵呵呵呵......”
侯亮平蜷缩在地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喉咙里发出了一阵意义不明的、仿佛在哭又仿佛在笑的嘶哑声音。
他的骄傲,自信,理想。
他的一切,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碾成了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