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关的瓮城之外,横亘着一道宽五丈、深三丈的护城河,如一条碧绿的巨蟒环伺。河水引自城中主干河流,只需开闸便能充盈。
河面上架着一座厚重的吊桥,由粗壮的铁链牵引,白日供商旅、军民通行,每至黄昏关城门时,便会缓缓收起,将城池与外界彻底隔绝。
护城河再往外,地形骤然开阔。
一片无垠的碧色草原铺展开来,风刮过草尖,掀起一层又一层绿浪,连绵起伏从眼前一直涌到天边。
大朵的白云很低,悬在草原上空投下大片明暗交错的光影,像是天地间铺就的巨幅织锦。
——
萧筱与司马毓刚踏上城楼,一名副将已快步迎了上来。
此人身形挺壮实,常年守关风吹雨打的皮肤呈深褐之色,透着风霜打磨的硬朗,眉眼间带着戍边军人的敦实与憨厚。
他向司马毓恭敬行了军礼,随即指着城下与城上的设施,逐一介绍起西域关的城防体系。
萧筱在一旁静静听着,眼中渐渐浮出惊讶。在这不发达的古代背景下,西北军的城防已经达到了非常完善的状态。
她心中暗叹,每一处看似寻常的防御工事,都是经过上百场战斗,用鲜血与烈火换回来的教训,在一次次修补、改进中,打磨出的铜墙铁壁。
那副将介绍至末尾,目光投向远处,指向几处隐在烟尘中的城防破损痕迹,原本沉稳的语气陡然沉了下去,带着难以掩饰的愧疚与沉重。
“督军大人,是属下巡视有疏漏,才让戎狄人钻了空子,毁了咱们的城防设施。
可如今西北军实在难啊!缺人又缺饷,城墙上的岗哨早已是一人顶两人的班,弟兄们连歇脚的空都没有,这已是撑到极限了。”
司马毓闻言,眉头瞬间拧成了结。
他前些日子还在为粮草、军械等军需物资短缺愁眉不展,如今又添了人手不足的困局。
物资尚可设法筹措,可合格的士兵绝非短时间内能补齐的。
骑射、挥剑、懂阵型、明军纪,哪一样不要经年累月的打磨,根本不是花钱能立刻解决的事。
那副将见他神色凝重,又苦笑着补充:“城楼这些近处的地方,弟兄们咬牙还能顾得过来。
可远处那几座山头,是了望敌情的关键,必须得有人常驻了望塔才行。
山高路远,守塔的人要扛得住风寒,还得时刻警醒,轮换一次就要耗去不少人手,这才是最棘手的难处。”
“如果不用去山上,也能了望敌情呢?”
萧筱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空气中的沉重。
司马毓与那副将皆是一愣,齐齐转头看向她。
那副将更是下意识挠了挠后脑勺,满脸困惑:“这……人的目力就这么点,不去高处的山上,怎么能看得远啊?
戎狄人最善偷袭,早一刻发现他们的踪迹,咱们才能早一刻布防。
战场上瞬息万变,往往就是这一息之差,就能定胜负、分生死啊!”
萧筱郑重点头,认同了他的话,随即抬眼看向司马毓,眼神亮得惊人:
“毓哥哥,我有个法子,能让人的眼睛看得清更远的地方。不过得先实验一下,还需要你送我一样东西用用。”
司马毓心中满是疑惑,他沉吟片刻,实在想不出头绪,却还是对着萧筱温和一笑道:“我的东西就是肖弟的,你尽管取用便是。”
。。。督军府中。。。
没错,萧筱想到的就是望远镜。
她记起之前司马毓曾拿着西域产的葡萄酒去找她,那酒瓶子是用上好的琉璃所制,通身晶莹剔透、毫无杂质,已然十分接近现代的玻璃。
她和司马毓回到督军府后,就立刻让人取来那空琉璃瓶与一套精细的铁器工具。
先将琉璃瓶固定在木架上,用烧红的细铁丝在瓶身划下两道圈痕,再以冷水快速浇淋,利用热胀冷缩的原理,将瓶身中部较直的一段完整截下。
接着,她换上边缘磨得锋利的薄铁片,一点点将截下的琉璃管两端磨平,又取来粗细不同的砂纸,从粗到细反复打磨管口边缘,直至触感光滑无棱。
再将截下的琉璃管横向切割成两个厚圆片打磨,一片磨成中间厚、边缘薄的凸面,另一片则磨成中间薄、边缘厚的凹面。
待曲面成型,再换用细如绒毛的鹿皮绒细细抛光,直到两片琉璃圆片都变得光可鉴人。
最后,她用硬木做了个小巧的双筒支架,将两片镜片分别固定在两端,又缠上细布防滑,一架简陋却能用的望远镜便成了。
做完这一切时,窗外的天色早已暗透,天边已挂上疏疏落落的星子,烛火在案上跳动。
司马毓从萧筱动工起便静候一旁,看她终于完工,拿起那木架镶琉璃的“新奇物件”时,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开口问道:
“肖弟,这便是你说的那望远镜?”
萧筱抬起头来,对着他狡黠一笑:
“毓哥哥别急,现在天色暗了,这东西的妙处要在特定地方才看得出来,我得带你去个地方。”
说着便小心收起望远镜,放进一个囊匣中。
两人牵了马,趁着夜色出了督军府。
夏夜里的风带着草木的清润,吹得衣袂轻扬,马蹄踏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不多时,两人便骑马登上了西域关最高处的山头。
这处山坡上青草丰茂,其间点缀着细碎的蓝紫色小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香气。
萧筱率先在草地上坐下,司马毓紧随其后。
往下望去,西域关的万家灯火尽收眼底,连城中河流都倒映着璀璨光晕。
往上看去,头顶是泼洒开来的漫天星斗,繁密得几乎要坠下来。
一轮皎月悬在天幕中央,清辉如水,将山川、城池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边。
司马毓正望着这天地间的璀璨出神,忽然感觉萧筱凑近。
她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他的耳畔,搅得鬓发微痒。
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调皮的神秘:“毓哥哥,你先闭上眼,我让你睁开再睁开。”
他的心猛地漏了一拍,不受控的砰砰直跳。
下意识低头望去,月光正落在她清亮的杏眼里,漾着狡黠的笑意。
他喉结轻滚,竟一时移不开眼,只觉得周遭的虫鸣与风声都淡了,眼里心里只剩她近在咫尺的模样。
怔愣片刻,司马毓才缓缓点头,依言轻轻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