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朔闻言,喉间滚出一声低笑,气息因牵动伤口而带着细碎的喘,却丝毫不减眼底的灼热。
他微微倾身,苍白的银发扫过肩头,凤眸半眯着锁住萧筱,声音带着勾人的暗哑:“呵。再亲一次,命都给你。”
萧筱脸颊猛地一热,又气又窘,咬牙切齿道:“……我是你大爹!”
——
萧筱看他伤势太重,顾不上再计较方才的暧昧捉弄,上前将他小心搀扶起来。
此时夜色已深,月隐星稀,回新兵营显然不现实,去绛珠仙阁又路途遥远。
萧筱四下搜寻了一番,终于在不远处的山壁上寻到一个不大的山洞,当即扶着慕容朔钻了进去,先将人安置好再做疗伤打算。
二人刚踏入山洞,外面的天空骤然刮起狂风,身后的树林瞬间被刮得“哗啦啦”作响,潮湿的气息灌进洞口。
萧筱身上的衣服还湿着,猛的被风一吹瞬间打了个寒颤。
她摸出火折子,“嗤”地一声点燃了地上堆积的枯树枝。橙红的火焰腾地升起,将山洞内的阴影驱散,投下暖融融的光晕。
她抬手解开系扣,将在河水中泡的半湿、沉甸甸的外衣脱下来,找了根枯枝架在火堆旁烘烤。
做完这一切,萧筱刻意在远离慕容朔的另一侧石壁坐下,目光落在他浑身深浅不一的伤口上,神色复杂。
直到此刻,她仍有些恍惚。
那个与自己同吃同睡、共历训练多日的人,竟会是潜伏的戎狄奸细。
不过转念一想也觉得难怪,他实力强大,新兵考核又刻意藏拙,怎么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小新兵?
此时,慕容朔服下解药后倚着石壁缓了片刻,喉间的腥甜终于褪去,已经不再呕血。
他苍白的唇渐渐恢复一丝血色,原本因毒发而异常隆起、紧绷的肌肉,也随着呼吸的平复慢慢松弛、回落,恢复成了寻常的轮廓。
身上的剧痛显然减轻了大半,他胸口起伏终于趋于平稳。只是那头银发依旧苍白如霜,依然没有恢复过来。
萧筱盯着不远处的慕容朔,沉默在火光中蔓延了许久,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开口问道:“你刚刚怎么认出是我的?”
“呵。”慕容朔低低笑了一声。
原本低垂着的头缓缓仰起,向后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随着动作露出修长的脖颈和清晰的下颌线。
身上的伤仍让他有些疼痛,但他那双凤眸微微眯起,看向萧筱的目光里,依旧闪烁着不容忽视的灼热光芒。
他声音沙哑的开口道:“你身上的味道……你一出现时我就闻到了。”
萧筱一愣,下意识地抬手揪起自己的衣领嗅了嗅,心里暗自嘀咕:自己身上也没汗臭味啊?
她有些尴尬,清咳一声掩饰局促,随即又板起冷脸,继续质问道:
“你潜伏在新兵营的目的是什么?”
慕容朔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垂下眼睫,视线落在火堆里跳动的火苗上,火光映在他眼底,他幽幽开口道:
“获取西域关城防情报,刺杀西北将军萧瀚。”
萧筱纵然早已在心中有了答案,可亲耳从他口中听到这句话,心脏还是像被钝器狠狠撞了一下,传来一阵闷闷的钝痛。
但她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指尖攥紧了衣角,继续用冰冷的语气追问:
“那你为什么又叛变戎狄了?”
这话音刚落,“轰隆”一声惊雷骤然炸响,豆大的雨点瞬间砸落,先是在叶片上敲出稀疏的噼啪声,转瞬便连成密不透风的雨幕,哗哗声将山洞包裹。
慕容朔缓缓抬眼,眸光如锁,牢牢扣住萧筱,不答反问:
“你知道西域的斗兽场么?”
萧筱被他这突然的一问,愣神了一瞬。
她回忆了一下,记得曾经在马场时,听商队头领哈曼提过:大宛被灭后,男人要么被卖去漠北矿山,要么就被卖去地下黑市的斗兽场。
又是一声闷雷滚过,闪电划破暗沉的天幕,山洞内瞬间被照亮,又迅速陷入黑暗,反复间,慕容朔的轮廓忽明忽暗。
见萧筱轻轻点了点头,慕容朔的声音继续响起,平稳得近乎淡漠:
“我母亲是被掳去西域的大夏女奴,我从出生起,就是奴隶。
在西域,奴隶主会给自己所有的奴隶打上印记,有的是烙印,有的是纹身……”
萧筱骤然睁大眼,震惊地看向他。
她终于明白,他背上那曾让她觉得神秘好看的奇异纹身,从不是装饰,而是奴隶主烙下的、刻着屈辱过往的伤痕。
慕容朔瞥见她愣怔的神情,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似在自嘲,又似毫不在意:
“或许是为了给那些斗兽的奴隶留下一点希望,好让他们的垂死挣扎变得更具观赏性。
斗兽场有规矩,若有奴隶能撑过一百场战斗不死,便可获得自由。
当时还是少年的我主动报了名,哪怕是死,我也不想一辈子当一个奴隶。”
“在生死考验的激发下,我发现我的速度、力量和恢复能力都异于常人,经过无数次生死考验,我竟然真的赢了一百场。”
他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冷意,“最后,我见到了斗兽场的幕后主人,才知道,他竟然就是戎狄单于。”
“他给了我一颗糖,说,吃下去就自由了。”
“后来我果然脱离了奴籍,还被他认作养子,住华贵的帐篷,受贵族礼遇。
我曾一度以为自己撞了大运,真心效忠于他,在戎狄军队中一路作到了统领。”
说到这里,慕容朔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恰在此时,又一道惊雷劈下,闪电的光芒划过,将他眼底的阴沉与冰冷照得一清二楚。
“直到这一次我违背了他的命令,毒性发作时,我才知道,这哪里是自由?
我不过是换了条更隐蔽的锁链,从斗兽场的死奴,变成了他掌中的傀儡。”
萧筱望着他,只觉眼前的人像一头被无形铁笼困住的野兽,纵然身陷囹圄,但那骨子里的野性和锋芒从未熄灭。
慕容朔见她不语,转头望向洞外瓢泼的雨幕,忽然轻笑出声,语气里掺上了几分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小短腿……如果我说,是因为你,我喜欢上这里的一切,喜欢你做的烤串,喜欢一起训练的校场,甚至喜欢那间再简陋不过的营房。”
“我宁可死,也不愿做违背本心之事……你信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