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伟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整理思绪,然后开始汇报,语气变得沉重而清晰:“报告旅长,我接到连队命令,带领班里的一名战士,前往预定汇合点,接应罗红凌记者和谢堇秋同志返回指挥部。任务顺利完成,我们接到两位记者后,便沿着预定路线返回。大约在凌晨六点左右,我们行进到指挥部西南方向大约一公里的那个岔路口,就是有一片茂密杉树林的地方。”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个惊险的时刻,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后怕和愤怒。“当时雨还没下,能见度又不好。我们突然遭到袭击!袭击者动作极快,而且配合默契,绝对是高手。我和战友几乎在照面间就被对方制伏,但对方人数虽然不多,战术却非常刁钻。我认出其中一个人……”
说到这里,王伟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了,指节有些发白。“是陆军特种部队的萧天启!是他亲自偷袭了我们!他们利用树林作为掩护,发动了突袭。他们……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想从我们口中逼问出我们空军前线指挥部和后勤核心枢纽的准确位置!”
闵耀华的眉头微微动了一下,但脸上依旧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是安静地听着,示意王伟继续。
王伟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他说演习结束后,我代表黄军(陆军)找我喝酒!我……我当时又惊又怒,我知道这是演习规则允许的审讯,但我决不能泄露我方情报!然后我就感觉后颈遭到一记重击,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来时,已经躺在医务室了。幸好我们的巡逻队及时发现了我们,不然后果……我真不敢想。”王伟的脸上露出了愧疚的神情,“旅长,是我无能,没有保护好两位记者同志,也没有完成好护送任务,请您处分我!”
闵耀华没有立即对王伟的自责做出回应,而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的手指轻轻敲着膝盖,目光低垂,似乎在脑海中快速分析着王伟提供的每一个信息碎片。整个医务室仿佛都安静下来,只剩下帐篷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和几人轻微的呼吸声。
过了大约半分钟,闵耀华才缓缓抬起头,目光重新聚焦在王伟脸上,他的问题精准而冷静:“王伟,你刚才非常肯定地说,袭击者是陆军特种部队的萧天启,还有周明川?你亲眼看到了周明川?”
王伟用力点头,非常肯定地回答:“报告旅长,周明川我是面对面看得清清楚楚,绝对错不了!”
闵耀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抛出了一个关键问题:“嗯。那么,你又是如何确切地判断,他们就是陆军特种部队的人,而不是海军特种部队,或者其它兄弟单位派出的侦察分队呢?要知道,这次跨军种联合演习,情况复杂,任何可能性都存在。”他的目光紧紧盯着王伟,这个问题至关重要,直接关系到对“敌情”的判断。
王伟似乎早就料到旅长会有此一问,他立刻回答,语气十分笃定:“旅长,我有两个依据。第一,萧天启在打晕我的时候,亲口说了‘代表黄军(陆军)请我喝酒’,这虽然可能是他得意之下的口误,但很能说明问题。第二,也是最重要的,”王伟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回忆的光芒,“我和萧天启、周明川是同年兵。刚入伍在新兵连时,我们就认识了,后来还一起报名参加了集团军组织的特种兵选拔。那选拔非常残酷,我……我在最后阶段的考核中被淘汰了,而萧天启和周明川都成功入选特种大队。他们的作战风格、用的手势暗号,甚至那种……特有的傲气我印象太深刻了。所以,我基本可以断定,就是陆军的特种部队对我们动了手。”
听完王伟条理清晰、依据充分的汇报,闵耀华没有再立刻发问。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帐篷的窗户边,背对着王伟等人,沉默地望向外面依旧迷蒙的雨幕。他的背影显得异常凝重,仿佛承载着千钧重担。
医务室内一片寂静,罗红凌和谢堇秋也感受到了这股不同寻常的气氛,屏息凝神。王伟更是紧张地看着旅长的背影,等待着下一步的指示。只有雨水敲打帐篷顶篷的单调声响,持续不断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了。
良久,闵耀华才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已经恢复了惯有的沉稳,但眼神却比刚才更加深邃锐利。他没有对王伟的情报做任何评价,而是先走到罗红凌和谢堇秋的床前,语气温和地询问道:“罗记者,谢同志,你们二位受惊了。身体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在得到二人“只是受了些惊吓,身体无碍”的回答后,闵耀华点了点头,然后才对王伟说道:“王伟,你提供的情况非常重要。你现在的主要任务是配合医生检查,好好休息。记住,今天你汇报的这些细节,暂时严格保密,对任何人都不要提起。”
“是!旅长!我明白!”王伟挺起胸膛答道。
闵耀华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王伟,那眼神复杂,既有赞许,有审视,更有一种大战来临前的决断。他不再多言,对军医嘱咐了几句“务必确保伤员得到最好照顾”之后,便戴上军帽,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医务室,身影很快消失在绵密的雨帘之中。他需要立刻返回指挥部,这条突如其来的情报,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必将引起巨大的波澜,整个演习的态势,或许将因此而改变。而作为指挥员,他必须尽快做出判断和部署。
刚刚踏出医务帐篷,潮湿阴冷的空气混杂着消毒水和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闵耀华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试图将方才在帐篷内积压的凝重思绪稍稍驱散。王伟的情报如同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头,陆军特种部队的触角竟然已经悄无声息地伸到了指挥部眼皮底下,这无疑是一次极其危险的挑衅,演习的态势正在急转直下。
然而,就在他抬脚准备快步返回指挥部,召集参谋人员紧急研判对策的刹那,一种源自多年沙场征战的、近乎本能的危机感如同电流般猝然窜过他的脊背。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抬起头,眼角的余光便已被一种极其刺眼、极其不祥的颜色所攫获——那是代表演习中“被摧毁”或“失去功能”的黄色烟雾!
不是一缕,而是一大股,如同地狱深处喷涌而出的恶灵,带着一股决绝的、宣告毁灭的姿态,从他核心指挥室所在的方向冲天而起!那浓密的黄烟桀骜不驯地撕裂了灰蒙蒙的雨幕,在低垂的乌云背景下显得格外狰狞夺目。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拉长。
闵耀华的脚步瞬间钉死在原地,整个人如同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胸腔里的心脏先是漏跳一拍,随即开始疯狂地锤击着他的肋骨。他的瞳孔急剧收缩,死死地盯住那团不断扩散、象征着指挥中枢已然瘫痪的黄烟,一股冰寒彻骨的凉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指挥室……”一个近乎窒息的声音在他脑海中炸开。
但这仅仅是灾难交响曲的第一个音符,是死亡宣判的序章。
几乎是不分先后,或者说,是在他因极度震惊而尚未完全恢复的感知中,接二连三的、更加密集的黄烟,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在他视野所及的基地关键节点上,竞相喷发!
嘭!不远处整齐停放的野战运输车车队,被浓烈的黄烟吞噬。
嘭!稍远些的临时停机坪上,那几架负责紧急运输的轻型运输机,也被黄烟笼罩。
嘭!嘭!嘭!更远处的物资堆放点、弹药临时库、乃至最重要的装备检修库……一团团、一簇簇的黄烟争先恐后地腾空而起,相互交织、连接,仿佛在基地上空迅速编织成一张巨大的、象征着彻底毁灭的黄色裹尸布!
这些黄烟,在闵耀华眼中,已经不再是简单的演习信号。它们是他心血和职责的实体化崩塌,是敌人冷酷无情的嘲笑,是瞬间将他从一旅之长变成“光杆司令”的残酷宣告。每一个烟柱的升起,都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尊严和神经上。
“完了……”这两个字,不再是脑海中的声音,而是几乎从他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气的低吼。他感觉一阵眩晕,太阳穴旁的血管突突直跳。“最重要的物资周转枢纽……全完了!”后勤保障是战斗力的生命线,如今这条生命线在转瞬之间被人齐根斩断!这意味着,即便前线部队还在奋战,他们也将在短时间内陷入弹药匮乏、补给中断的绝境。这不再是战术层面的骚扰,而是旨在瘫痪整个作战体系的、精准而致命的战略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