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焦糊味。
像是一场被大火吞噬过的、冗长的梦,人明明已经醒了,那些黏腻的、让人不安的气息,却还固执地缠绕在空气里,不肯散去。
地板上到处是烧焦的黑斑,边缘因为失水而高高翘起,像是被烤干了的、陈年旧书的书页。脚踩上去时,会发出“咔哒”一声轻微的碎裂感,仿佛稍一用力,就会连同脚下的灰烬一起陷进去。墙上有几块漆面已经脱落,露出里面浅灰色的水泥层,灰尘和煤灰混在一起,被他们的鞋底不经意地带得满地都是。
屋子靠北的那面窗户只残着半截,玻璃碎得彻底。风从那个黑洞洞的豁口吹进来时,会把墙角一张被水浸得发黄的画稿吹得轻轻掀动,像是有人正躲在那片阴影里,悄悄地看着他们。
南枝和砚雪站在那张被烧得只剩骨架的桌子旁,聊得很投入。
她们时不时地对着墙上一处没被烧透的画痕,指指点点。砚雪的手指在空中比划着一个不存在的画框,大概是在讲述以前的展览,或是这幅画背后的故事。她的语调一高一低,有时候,还会带上一点女孩间聊起共同爱好时,那种特有的、细碎的兴奋。
时川没有去听她们在说什么。
他就那么靠在门口那截烧焦了的残墙边上,脑子像是被刚才那一连串荒唐的事给烧得快要宕机。他索性什么也不想了——这幅画要回来就回来吧,爱怎么着怎么着,反正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
“时川,我们走吧。”
砚雪转过头,看见他那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冲他招了招手。她的眼睛里,还带着刚才聊起往事时没能完全收回去的光亮,“这里该看的,也差不多了。”
“哦……哦,好。”
时川回过神来,语气有点没跟上情绪,听起来,就像是上课开小差时、被老师临时点名回答问题的小学生。
“嗯,那我们走吧。”南枝也把手里的画册合上,仔细地拍了拍封面上的灰尘,“这都烧成这样了,浩介先生的画……我还是后面再联系画廊吧,免得出什么意外。”
三个人就这么慢慢地往外走。砚雪走在中间,手里还攥着那张从灰烬里捡起来的、没烧透的草稿纸,像是攥着一块随时都可能会碎掉的糖纸。南枝在她身旁,小声补充着一些关于保险和画作后期保管的细节,砚雪偶尔“嗯”一声,表示在听。
时川走在最前面,鞋跟一下一下地踩在地上,把那些干燥的煤灰,踩成一个个浅浅的、圆形的印子。
刚走到门口,外面的天光比起屋子里那片昏暗,显得有些刺眼。时川刚抬起手,想挡一挡眼睛,却猛地被一股力道结结实实地撞了一下——
那力道不算狠,却出奇地迅猛,几乎没给他留下任何反应的机会,就把他整个人都扑倒在了门槛外那片半干半湿的黄土上。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敏捷的兽撞进了风里。尘土瞬间被扬了起来,呛得他眼睛生疼。
他还来不及挣扎,就觉得压在自己身上的那股力道有点奇怪——
是软软的,带着温热的体温。不是棍子,也不像成年男人的臂膀,反倒像是……某个女孩子的身体。
“……我这是被什么恶魔附身了吗……”
时川的脑子里,荒诞地闪过了这么一句话。
他刚想抬头,就感到那股软乎乎的重量还死死地压着他,压得他连胸口那点微弱的气息,都被焐热了。
他好不容易才适应了外面那比屋里亮得多的光线,慢慢地睁开眼——一双同样瞪得大大的眼睛,就那么近在咫-尺地看着他。那双眼睛里,还带着一点因为急速奔跑而留下的、氤氲的雾气,长长的睫毛上,甚至还沾着几粒细细的灰尘。
是思琪。
她的脸因为剧烈的跑动而泛着一层薄红,额头上还冒着一层细汗,小巧的鼻尖,几乎快要碰到他的鼻梁。
“时川。”思琪的声音里,还带着没能完全平复下去的喘息,“你发的短信……我一看到,就立刻赶过来了……”
“……啊?思琪?!”
时川张着嘴,感觉自己的脑子又“嗡”了一下。这一天起起落落的,他感觉自己都快被吓得没脾气了。
思琪用胳膊撑着地,动作利落地从他身上翻了下来,还不忘伸出手,拍了拍他肩膀上沾着的那些尘土。她像一只刚刚翻墙进来、还没能完全站稳的小猫,连呼吸里,都带着外面那股微凉的风。
“这位女士……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砚雪也走到了门口,她轻轻皱着眉头,视线在思琪和时川之间,来来回回地打着转。她努力地想了想,随即又像是放弃了似的,自嘲地笑了下:“不过我记性不太好……最近总是忘事,哈哈……”
南枝站在她旁边,拢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声音不咸不淡地开了口:“我记得她。好像是上次我们一起看艺术展的时候……在走廊里遇见过。”
“哦!对对,是她。”时川赶紧点头,手忙脚乱地把自己那件被思琪压得歪七扭八的外套理了理,心里还在飞快地给这场意外打着补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