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呀,帅小伙。”
那个温柔又带着浅浅笑意的声音,就这么轻轻地落了下来。像一只午后打盹的猫咪,伸出懒腰时,用它柔软的尾巴尖,不经意地,扫过了时川的后颈。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想把背挺直一点,却因为动作太慌张,脚后跟在石砖的缝隙上不轻不重地蹭了一下。那点细碎的声响,在此时此刻,尴尬得像深夜里不小心踢翻的一只玻璃杯,清脆,且无可挽回。
只夏就站在他前面,背影挺直又冷淡,像一堵无形的、带着凉意的墙。她已经将刚才拍掉裙摆尘土时的那份潇洒全数收敛了起来,恢复了平日里那种公事公办的姿态。
而时川,就站在她身后两三步远的地方。一个活像做错了事被老师当众点名的小孩,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先把两只手背到身后,可只过了两秒又觉得这个姿势太过刻意,于是干脆松开,转而无意识地,用指尖揪住了自己的卫衣衣角,轻轻捻了两下,像是在进行某种徒劳的自我安慰。
时川听到了这个熟悉而又温柔的声音,忙回道:
“啊,是啊,哈哈,又见面了,美丽的大姐姐。”
话一出口,他就想把自己的舌头咬掉。那声音里的干涩和心虚,被周遭人群的嗡嗡低语包裹着,却仍然像一枚没经过打磨的石子,突兀地投进了这片由低声细语织成的、平静的湖面,荡开了一圈又一圈,名为“尴尬”的涟漪。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有无数道视线,正从四面八方,像细密的针尖一样,落到自己身上——有探究,有好奇,还有一丝几乎不加掩饰的审视。
他穿得和这里格格不入。起了细小毛球的卫衣袖口,裤脚边还沾着未干的泥点子。整个人像是刚从哪个巷子口的杂货店里跑出来,却偏偏一头撞进了这满是雪白灯光和高级香水味的玻璃房子里,显得突兀,又单薄得可怜。
那边,说话的人正缓缓朝他走过来。
砚雪——她还是老样子。
身材婀娜得像一根被春雨浸润过的细柳枝,脚下那双不过三厘米的低跟鞋,却走得不紧不慢,步伐轻盈得像踩在某种无形的、舒缓的节拍上。裙摆随着她的步子轻轻荡开,带起一点微风,将她发梢那缕清淡的香气,像一枚书签似的,不偏不倚地,夹进了时川的呼吸里。
是的,正是她。
那个不久前,在路边独自搬着沉重花盆的女人。时川记得当时阳光很好,她额角渗出的细汗在阳光下闪着光。他只是顺手帮了一把,甚至没等对方道谢就匆匆离开,像个做了好事不留名的、笨拙的雷锋。
他从没想过会在这种地方,以这种方式重逢。这突如其来的相遇,仿佛把他那点微不足道的善意,连同此刻所有的狼狈,都连根带了出来,晾在了众人面前。
“你也来看展会啊。”砚雪笑着,微微弯下腰,视线在他身上落了一下,那眼神里带着一种说不清的熟稔和关切,像惦记着一只曾在屋檐下躲过雨的流浪小猫,“之前真是多谢你了,要是没有你,我那些花花草草,自己大概要折腾一下午呢。”
“小意思,小意思啦,哈哈……”
时川的笑容僵在嘴角,像没抹匀的奶油,怎么都收拾不圆滑。他没敢转头去看只夏的表情,耳朵却已经烧得发烫,觉得自己每一次呼吸里,都充满了局促的味道。
就在这温和又尴尬的气氛中,一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走了过来。他的脚步声,像一把冰冷的尺子,毫无预兆地横亘在了这片空气里。
他用一种公事公办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说道:
“您好,先生。请您出示一下您的邀请函。本次艺术展是邀约制的,您看起来……很陌生。”
一瞬间,周围的空气,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氧气,安静得只剩下顶灯电流轻微的嗡鸣。
时川愣愣地看着那位工作人员,嘴里一阵发干,脑子却像一台失控的马达,飞快地转,越转越乱。
邀请函?他哪里有什么邀请函?
他是怎么进来的……哦,对,翻墙……更准确地说,是在后墙那个没锁好的小门边,踩滑了台阶,半跌半爬地“掉”进来的。
时川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自己鞋面上那点尚未干透的、作为物证的泥点子上。他的舌头打了结,脑子里只剩下几个字在反复、绝望地回响:
——怎么这么倒霉……我是不是该原地消失……我真的想回家……我没有邀请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