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天……真的会来吗?”
甜妍侧过身,将脸颊贴在冰凉的枕套上,小声地咕哝了一句。然后,她又翻了个身,将那只hello Kitty玩偶更紧地搂进了怀里,仿佛那是黑夜里唯一能抓住的、柔软的浮木。
她的声音很轻,像一句自言自语,又像是什么只属于深夜的心事,在这间小小的、被月光浸泡得有些失真的屋子里,缓慢而温柔地发酵。
“我是说……他们两个,不管哪个,真的……会来吗?”
她不知道自己在问谁。也许是床头那只永远在微笑的粉色玩偶,也许是墙角插座上那颗亮着微弱红点的充电指示灯,又或者是天花板上那片被她亲手贴上去的、廉价的夜光星空。
屋里没有回声,但夜晚有。
凌晨两点三十六分。
窗外的风很轻,像一只漫不经心的手,拂过这座城市沉睡的屋檐,也一遍遍地,拂过甜妍那根绷了一整晚,始终无法彻底松弛下来的神经。
她睁着眼睛,在床上烙饼似的翻来覆去。眼神清明得不像话,好像身体已经疲惫不堪,灵魂却还固执地醒着。
她做游戏陪玩,已经一年多了。
在很多人的想象里,那是一份轻松、软萌,可以一边聊天一边赚钱的梦幻工作。可事实上,甜妍很少在语音里对客人说“亲亲”或者“抱抱”,她不擅长,也不喜欢撒娇。她只是像一名最敬业的工匠,认真地打好每一局游戏,稳定地拉满每一次输出。在那些风格迥异、千奇百怪的需求背后,固执地,维持住一个最基础的、属于她自己的内核。
游戏世界的规则是简单的,胜负分明,努力大多不会被辜 ?。
这和现实世界不一样。
她攒下了一些钱,手机账单里那个代表余额的数字,正一点一点地,从小数点后一位开始,缓慢而坚定地增长。每一次提现,都像是在为自己那个遥远的、名为“未来”的房子,铺上一块小小的、属于自己的砖。但距离那笔高昂的大学学费,还是差了一点。
她原本,真的不想掺和进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里的。
“线下见”,这种带着网络江湖气的邀约,她以前听过无数遍。通常的应对方式是,沉默,然后屏蔽,拉黑,关闭聊天窗口。一气呵成,绝不拖泥带水。
但她也不知道今天晚上,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好像心里某个一直很安静的开关,突然被什么东西“啪”的一下,蛮横地按了下去。是情绪也好,是自尊也好,又或者,只是某种被压抑了太久的、属于十九岁的不计后果的热血和荒唐。
她甚至有点后悔自己最后吼出的那句,“谁不来谁是小狗”。
甜妍又翻了个身,把脸深深地埋进hello Kitty毛绒玩偶柔软的肚子里。鼻尖蹭着人造纤维的布料,有点痒,又有一种让她心安的、类似于“躲起来”的愚蠢的安全感。
“万一……明天我真的被他绑架了怎么办……”
她眨了眨眼,居然开始很认真地,在脑海里推演这个可能性。
“然后他说,‘拿不出一百万,就别想活着回去’。”
“一百万……我上哪儿去给他找一百万啊。”她叹了口气,语气又软又平,像是在给自己讲一个毫无波澜的睡前故事。
“更别说……万一那个老板也是坏人呢?他俩其实是一伙的,串通好了把我骗过去,然后一起把我塞进麻袋,拖去某个不知名的大山里。”
“然后……我就成了失踪少女,还是那种连新闻都上不了的。”
“那我肯定得哭惨了……”
她把自己脑补出的、比八点档电视剧还要荒诞的剧情,在脑海里完整地过了一遍,表情却越来越严肃。
“再或者……他们都不是坏人,只是两个无聊的男生,联合起来戏耍我。那……是不是比被绑架还可怕?”
“怎么办,要不……我还是不去了吧?”
她再次翻了个身,仰面躺着,看向天花板。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床头那只小小的闹钟,在发出“嘀嗒、嘀嗒”的、代表着时间流逝的声响。
那些夜光贴纸,在黑暗中泛着一层微弱的、温柔的光。是奶油色的月亮,是几颗大小不一的星星,还有一行被她贴得歪歪扭扭的英文单词:
dream big.
她睁着眼睛,看了那行字很久。夜光贴纸的光,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地暗了下去。但她的大脑,却像一台停不下来的、永动的小马达。那些纷乱的思绪,像一只在密闭房间里胡乱飞舞的蝴蝶,扑闪着透明的翅膀,一次又一次地,徒劳地撞向玻璃窗。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初夏夜晚独有的、微凉的湿气,拂过她的额头和鼻尖。
她闭上眼睛,又睁开,又闭上。
夜色越来越浓,浓得像一碗化不开的墨,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
她终于渐渐地睡着了。
梦里,她好像回到了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小镇。
那里的天,很蓝,很深。像被阳光穿透后,湖底那些安静躺着的、光滑的鹅卵石的颜色,也像她小时候看过的某本童话书的封面,蓝得那么不真实。
那里也有一片湖。湖很大,湖水清澈得能看见水底招摇的水草,像一面沉默的、巨大的镜子,安静地,将天上的云和远处的山,都分毫不差地,拥入怀中。
风吹过湖面,漾开一圈圈温柔的涟漪,像一个人在睡梦中,那平稳安详的呼吸。
窗外,这座巨大的城市,也终于彻底陷入了沉睡。
那两只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小白鼠,在马路边悄无声息地穿行,尾巴扫过地面上被风吹落的、零星的树叶。
它们本该属于黑暗的、潮湿的下水道。可今晚,不知为何,它们跑了出来。
可能是夜色太好,也可能是风吹得太温柔。
一切都安静得不像现实,像有人按下了那个巨大的暂停键。所有疲惫的、焦虑的、快乐的灵魂,都躺在了时间那柔软的水面上,随着波纹,轻轻地、轻轻地,飘进了各自的梦里。
那一晚,甜妍梦见自己飞了很远,很远。像真的长出了一双翅膀。
她不知道梦的终点通向哪里,也不知道明天的“线下决斗”,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但她睡得很沉。
那只胡思乱想了一整晚的蝴蝶,终于安静地,栖息在了被月光照亮的窗沿上。
风还在吹。
就这样,一夜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