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速终于慢了下来,轮胎碾过坑洼的水泥地,发出低沉的“咯噔”声,像是心头压着的石头也跟着晃了一下。天空阴沉得像一张积了灰的幕布,乌云压得很低,远处偶尔能听见几声散碎的鸟叫,也很快被此起彼伏的机械轰鸣声吞没了。
垃圾车在一块空地边停下,铁皮车身“吱呀”一声,像是松了口气。只夏先跳了下去,鞋跟踩在湿滑的地面上,泥水溅到西裤的裤脚,她连看都没看一眼。
林音紧跟着下来,脚一着地就因为脚底打滑,险些摔了,时川把她拽住,自己最后才跳下来。落地的瞬间,他不由自主地抖了抖肩膀,仿佛要把一路上沾在身上的垃圾味甩掉一点。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巨大的垃圾处理中心,废弃塑料袋、发胀的编织袋、散落的破纸箱堆成一座座小山,在风里散发出刺鼻的腥臭味。头顶的乌云翻滚着,像一口巨大的锅,把味道都焐在这片空地上,一丝都逃不掉。远处几台挖掘机慢吞吞地转动着,铲斗偶尔砸进垃圾堆,发出沉闷的闷响,伴随着袋子被撕开的“噗嗤”声,味道更浓了。
只夏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一座“城中之城”。谁能想到,一份价值一千两百万的合同,最后会被埋进这座用腐烂味垒出来的山里。她吸了一口气,味道呛得鼻腔发酸,可她把眉心皱了皱,硬是把那股生理性的反胃压了下去。
“大概就是几张A4纸,可能还在文件夹里,也可能散了。”只夏声音很稳,眼神却在乌云压着的天底下透出一点近乎倔强的光。“我们只有一个小时,要赶在浩介醒之前找到它——找到,然后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林音正要往一堆散落的纸皮堆那边走,只夏抬手拦住了她:“别分开找。”她抬起下巴,示意不远处一块被翻得七零八落的空地,“看到那了吗?那里是这辆车刚卸下来的地方,新的,时间短,纸还没来得及被压成一坨,可能性最大。”
她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种奇异的笃定。站在这片满地烂菜叶和酸腐味里的时候,她像个本能的领袖,冷静而不容反驳。林音愣了一下,什么都没说,只是攥紧了手里那根用来翻找的棍子。
时川也点了点头,眼底一丝浮躁都没有了,像被谁狠狠按在地上的灰尘,忽然静了下来。
三个人慢慢蹲下去,蹲在那些还带着热气的垃圾堆旁。塑料袋被翻开,里面溢出来的脏水在地面上流成一条弯弯曲曲的暗沟。
只夏今天一早穿出来的西装外套原本熨得平整利落,现在后摆沾上了黑色不知名的油渍,蹲下去时蹭在裤子后侧,像是一块抹不掉的痕迹。
可她顾不上了。她拎起一袋刚扯开的垃圾,空出一只手去翻那层发黏的菜叶和塑料袋,指尖很快沾了层腥湿的脏水,黏在手心像蚂蚁爬。
时川用捡来的旧晾衣棍拨拉开一层厚厚的餐厨垃圾,动作利索又小心。他忽然顿了顿,回头看见林音还在用手生硬地扒开一团一团的塑料袋,便把晾衣棍递了过去:“用这个,别用手,小心酸性液体”
林音接过棍子,没敢抬头看他,只是闷声“嗯”了一句。她的脸因为一直弯着腰,脖子后面冒出一层细细的汗,细碎的头发贴在脖颈上,眼睛里溢出一点泛红的血丝。
空气里全是腐烂发酵的味道,头顶的乌云沉甸甸地压着,像下一秒就要把这一切吞进去。
可奇怪的是,天气竟没那么热了,反而带着一股湿漉漉的凉意,吹在汗湿的脖颈后面,却让人浑身打了个寒颤。
只夏弯着腰,一只手还握着刚刚从车上带下来的工作文件袋,另一只手在翻着刚被扔下来的快餐盒、沾了灰的塑料膜和混乱的碎纸。白衬衫袖口已经染上了一块黄褐色的水渍,像是谁狠狠往她的干净里戳了一个污点。
她没时间在意。
“快一点,再快一点。”
只夏低声对自己说着,眼神却没离开过那一片还冒着湿气的新垃圾。
一阵风卷过,带着刺鼻的酸臭味,连乌云都被吹得滚了滚,压在远处破旧的厂房顶上。
他们什么都顾不上了——
这一刻,没有人记得什么公司头衔,没有人记得熨得笔挺的外套和洗得发白的工作服。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的执念:那几张A4纸。
埋在这一座腐烂的山里,却是他们此刻站稳脚跟、证明没输给命运的唯一凭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