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川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指尖还沾着一丝属于深夜的、没睡醒的凉意,脑子却像是被刚刚那条新闻,用一根看不见的火柴,彻底点燃了。他几乎是连拖鞋都没顾上找,就赤脚踩在了微凉的木地板上,那股冷意顺着脚底板蹿上来,让他结结实实地打了个激灵。
t恤胡乱地从头顶套下来,牛仔裤的拉链还没来得及拉紧,他就已经转过身,一把抓起了那个旧双肩包。钥匙和手机在包里碰撞出几声轻响,像是一种不安分的、急促的催促。
外面的天,已经大亮了。沉光市的夏天,总是醒得特别早。
阳光带着一点干燥的尘土味,薄薄地铺在路口的砖缝里,擦过他还没来得及梳理的、乱糟糟的头发。将他的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很长,像一只正朝着某个目的地、拼命奔跑的小兽。
街角偶尔有店铺的卷帘门,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刚刚被拉开。老板娘还打着哈欠,抬眼看见他急匆匆地跑过,也没来得及多问一句。只有空气里,隐隐约约地,透出一种前夜火场燃烧过后、特有的焦糊气味,混着昨晚未曾散尽的烟灰,黏腻地,贴在他的后颈上。
等时川气喘吁吁地赶到那片画展的门口时,现场已经被拉起了黄黑相间的、醒目的警戒线。
几名值守的警察正站在门口,神情算不上紧张,却都带着那种在夜里熬过通宵之后、特有的疲惫。大火留下的痕迹依旧清晰,展馆的白色外墙,有大片都被熏成了难看的深褐色。隔着风,还能闻见一股已经冷掉的、带着化学物质味道的焦味。
因为时间还早,围观的人并不多。只有零星几个附近的居民,正踮着脚,努力地往里探头,小声地讨论着:“这么大的火……昨晚谁也没想到啊……”
时川就站在那条警戒线外,胸口因为剧烈的跑动而起伏着,心跳还没能缓过来。
昨天还好好的。一切都那么干净、高级。砚雪温柔的声音,洛笛那些沉默的画,那颗碎裂了、又被买走的钻石……可现在,只是一夜之间,这里就像被人用火柴,不小心点着了一个洞,把那些精心布置的体面和秩序,都烧得透了光。
他没敢多作停留,熟门熟路地,拐进了昨天那条侧面的小路。
那块小小的土坡还在,土面踩上去,依旧是松松软软的,像是昨晚那场惊心动魄的大火,根本就没能靠近过它一样。
他半弯着腰,两步跨了上去,几乎是凭借着身体的记忆,就扒住了墙头。肩膀用力一跃,整个人就翻了进去——
这一次,没有只夏在下面,拽着他的衣角。也没有砚雪,带着他走过每一条安稳的通道。
他的脚跟落地时,被地上的碎石硌得有点疼。那股生冷的痛感,却让他那颗被焦急和梦境搅得一团乱的脑袋,忽然清醒了不少。
里面空荡荡的,比他想象中,还要安静。
因为警力大多还堵在外面设卡登记,这片被烧过的废墟,反而像一个被暂时遗忘的、巨大的空壳。只有几处被烧得最严重的展架,还在冒着一丝丝灰黑色的、细微的烟气。
时川走得小心翼翼,每跨过一块被熏得焦黑的地板,心里都悬着——可他很快就发现,展厅中央那些精心布置的、用来挂画的架子,虽然烧得七零八落,可大部分画作,却都奇迹般地安然无恙,只是画框的边角,被熏黑了一点。
“呼……还好……这些都还在……”
他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心里,忽然就升起了一点微妙的、不合时宜的踏实感。就像昨晚那个梦里,那场没能把所有东西都烧完的大火,在现实里,也悄悄地,留下了一些幸存的证据。
走着走着,他看见了那条熟悉的小道——
就是昨天,砚雪带着他们去看洛笛早年作品的那条。弯弯绕绕的,尽头藏着一扇半旧的门,像是这座艺术馆里,最私密的一颗心脏。
“外面这些成熟的画都好好的,那里面……应该更没事吧?再说,那里本来就是一间单独的小屋,隔火隔得严。”
时川低声嘟囔着,顺着那条小道,慢慢地走了过去。
清晨的风,从已经被震碎的窗户缝隙里钻进来,带着焦味,也带着一点尘土的腥气,一下一下,扫过他汗湿的后颈。
他走到那扇门前,愣了半秒。
——门没锁。
不对。甚至可以说,门……已经没了。那扇白色的木门板,像是被什么巨大的外力撞开过,半块还歪歪斜斜地挂在门框上,另外半块,则散落在地上,露出里面那个,黑漆漆的房间。
时川吸了一口气,举起手机,打开了那道并不算明亮的、微弱的补光灯,然后,抬起手,将那束光,往里面照去。
可就在时川把那束光,打进小屋的瞬间,里面的场景,却让他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因为里面有一个人。
一个穿着一身黑衣的人,正站在那幅关于湖泊与十二个孩子的画前,一动不动。
听见了这边的动静,那个人缓缓地转过身。
一双冰冷的、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也正在黑暗中,死死地,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