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威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恐惧。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
楚休振臂一呼,整个大周王朝的百姓和心怀不满的军队,都拜倒在他的脚下,然后他黄袍加身,登基为帝。
到那个时候,他那个“孝顺”儿子,就会带着一个比大夏还要强大的王朝,回到他的面前。
然后一脸纯真地问他:
“爹,您看,您担忧的对手,彻底消灭了,您再也不用烦忧了!”
“儿臣还为您打下了一片江山,您开心吗?”
一想到那个画面,楚威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几乎要昏厥过去。
王德福看着楚威这个样子,心里咆哮道:
“完了,怎么又这个样子了?”
“这是又乱想啥呢?”
“我得陛下诶,您别乱想了~”
只见楚威松开王德福,跌跌撞撞地冲到地图前,伸出颤抖的手,抚摸着大夏和大周的疆域。
他终于想明白了。
那个逆子有灭杀北蛮蛮王及其麾下十万铁骑的本事。
那个逆子能肃清朝堂,震慑文武百官为己用,让他们捐钱捐粮。
却依旧当一个孝顺的大夏九殿下,不去染指储君之位。
更是主动出使大周,踏上“必死”局面的赔罪求和之旅。
他那个逆子,是不嫌弃他这个父皇,但是嫌弃他这个父皇的江山太小了!
那个逆子这是要吞并六合,一统天下,然后把整个世界,都当成“孝礼”,献给他!
“疯子……他是个疯子!”
楚威指着地图上玉京城的位置,对着王德福,发出了愤愤不平的嘶吼道:
“他是不是觉得朕这个皇帝当得太小了?!”
“他是不是嫌朕的龙椅不够大,坐得不舒服?!”
“噗——”
一口鲜血,猛地从楚威口中喷出,洒在了那片代表着大周疆域的地图上,殷红一片,触目惊心。
王德福吓得三魂丢了七魄,手脚发软,跪在地上,抱住楚威的腿,哭喊道:
“陛下!保重龙体啊陛下!”
王德福看着好似疯癫一样的楚威,那是丝毫不理解对方的推断和担忧。
他心里想的是:
九殿下只带了百余名侍卫,怎么可能就颠覆大周皇权?
而且,大周国富民强,这是不争的事实。
就算境内有贪官污吏欺压良善百姓,这些能有多少百姓愿意谋反?
更何况,大周军队强横无比,天下皆知。
九殿下聚拢的大周民意再强,在大周铁军面前,薄如蝉翼。
砍两刀就散了。
还大周边军里应外合......
陛下的脑子是怎么想的?
九殿下就接触了一个铁壁关骠骑将军王佳豪,那里的边军才多少人马?
现在两国边境上,大周可是陈兵二十万。
王佳豪这个边将有点异动,就得被灭杀。
而且,陛下啊!
你不是一直担心九殿下会对皇位感兴趣嘛?
怎么你觉得他对皇位不感兴趣,瞧不上了,你还不愿意了?
还给气吐血了。
老奴真的不懂陛下你啊!
所以,王德福看着楚威自己胡思乱想把自己吓吐血,那真是被吓丢了三魂七魄。
生怕楚威自己吓自己,把自己真吓死了。
“传朕旨意!”
楚威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眼中迸发出一股求生的疯狂道:
“传令林啸天!”
“即刻起,边境守军,进入最高戒备状态!”
“所有兵马,后撤三十里!”
“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与大周发生冲突!”
“违令者,斩!”
万一那逆子在玉京城惹事,大周边军再来个里应外合,那大周就真的要改姓楚了!
不,到时候,可能连他这个大夏皇帝,都要被“孝顺”掉了!
他必须掌控好大夏边境,免得楚休真坐稳大周龙椅,挥刀向他这个亲爹。
“还有!”
楚威喘着粗气,一把推开桌案上的所有奏折,铺开一张空白的圣旨,抓起狼毫笔。
那支在他手中曾写下无数决定天下命运旨意的大笔,此刻却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他蘸满了墨,对着空白的圣旨,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最后,他扔掉毛笔,直接用手指蘸着墨,在上面疯狂地涂抹起来。
那不是在写字,那是在画符,画一道保命的符。
“八百里加急!立刻!马上!给那个逆子送过去!”
他将那张墨迹淋漓,几乎看不清字迹的“圣旨”胡乱卷起,塞到王德福怀里,用一种近乎哀求的声音嘶吼道道:
“告诉他!朕什么都不要了!”
“不要赔款!不要道歉!什么都不要了!”
“让他回来!让他赶紧给朕滚回来!”
“朕求他了!别在外面惹事了!爹求你了!回家吧!”
说完这句话,楚威全身的力气仿佛被彻底抽空。
他瘫倒在龙椅上,双眼空洞地望着房梁,嘴里反复呢喃着。
“朕……要被他孝顺死了……”
“朕怕是古往今来,第一个要被亲儿子孝顺死的皇帝啊……”
御书房外,寒风呼啸。
一名信使接过那份沉甸甸的,承载着一位帝王最深重恐惧的“圣旨”,翻身上马,朝着大周的方向,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之中。
......
时间回到昨日夜晚。
大周皇宫,紫宸殿。
殿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琉璃宫灯将每一根盘龙金柱都照耀得熠熠生辉,奢华到了极致。
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舞女们长袖善舞,身姿曼妙。
然而,这歌舞升平的表象之下,却是一股几乎凝成实质的肃杀之气。
殿内的大周文武百官,无一人真正欣赏歌舞。
他们的视线,或明或暗,或轻蔑或憎恶,全都若有若无地飘向首席下方的一个位置。
那里,坐着一个白衣少年。
楚休。
他独自一人坐在案前,身后的幽七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静立不动。
面对着满殿的敌意,楚休神态自若,甚至还饶有兴致地为自己斟了一杯御赐的美酒。
他端起酒杯,对着晚晚才来,高坐龙椅之上的大周皇帝周乾,遥遥一敬,然后一饮而尽。
整个过程,从容不迫,优雅写意。
仿佛他就是来参加一场风雅礼遇的接风洗尘宴,而不是来赴一场杀机四伏的鸿门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