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休的马车居中,车帘微垂,遮住了里面的一切。
他就像一个安静的旁观者,看着这场由他亲手导演的闹剧,以一种诡异的平静拉下帷幕。
就在使团即将驶出安阳县城门之时。
街道两侧,原本围观的数千百姓,突然齐刷刷地跪了下来。
没有命令,没有组织,完全是自发的行为。
他们跪伏在地,神情复杂。
有敬畏,有感激,有狂热,还有一种被压抑已久的希望。
“恭送大夏九殿下!”
不知是谁,率先喊出了这四个字。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数千人的声音,汇聚成一股惊涛骇浪,声震云霄,直冲天际。
那声音里,充满了对楚休的崇敬,对公道的渴望,以及对未来隐约的期盼。
高远的马车此刻正跟在楚休的马车之后。
那震耳欲聋的“恭送殿下”声,即使隔着厚厚的车厢,亦如滚滚闷雷,沉闷又宏大。
好似万钧雷霆,劈在他的灵魂深处,让他浑身颤动不止,脑海一片空白。
楚休的马车缓缓驶过,通过车窗缝隙里,他看到了那跪伏在地的万民,听到了那震耳欲聋的呼喊。
他脸上的笑容,依旧纯真。
本以为要落幕的荒诞闹剧,以雷霆万钧之势返台,将这出戏推到了高潮。
果然,解决问题,不如直接解决创造问题的人来得快。
直接从问题源头搞定才是硬道理。
还得是直接弄死狗官来的方便,高效,收益大!
楚休眼睛明亮的扭头看向身后,那是大夏的方向,期待道:
“父皇,您要是知道儿臣为两国建交做出了多么大的努力,肯定会很欣慰吧?!!!”
大夏使团终于终于离开了待了几天的安阳县。
与此同时。
大夏皇宫。
这几天里,王德福使了百般功夫,万般心血的搜索探寻之下。
一份薄薄的,几乎没什么内容的卷宗,被他战战兢兢地送到了楚威的龙案上。
王德福跪在下面,头埋得比地板还低,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楚威的手,在拿起那份卷宗时,有些发抖。
担心、害怕、期待看到里面有一些不能为人道的东西。
翻开了第一页。
几个被从辛者库找出来的老太监的口供跃然纸上。
这些老太监的记忆已经模糊,反复询问下,只记得那个九皇子很安静,不哭不闹,整天抱着一些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的杂书看。
有时候一看就是一天,跟个木头桩子似的。
有人说,他身体很差,风一吹就咳嗽,一年里倒有大半年都躺在床上。
有人说,他手很巧,会用草叶编出各种小玩意儿,蚂蚱,蝴蝶,活灵活现。
楚威的手指猛地攥紧,纸张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编蚂蚱?
一个喜欢剁人手指头堆成山的怪物,小时候的爱好是编蚂蚱?
继续往下翻。
是一个瞎了一只眼的老宫女的证词。
她说九皇子心善,仅有的一点吃食,有时候还会分给冷宫里的野猫。
那些野猫都不怕他,会围在他脚边打转。
楚威看到这里,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心善?
那个把蛮王头骨做成酒杯,那个摘了人家心腹大将的脑袋当礼物,那个砍了人边关大将胳膊还逼着人道谢的逆子,心善?
他一把将卷宗翻到最后一页。
是派去勘察冷宫的番子绘制的图纸和报告。
那座被遗忘了十几年的宫殿,里里外外被翻了个底朝天。
墙砖被一块块敲过,地砖被一寸寸撬开。
结果,什么都没有。
没有密室,没有暗道,没有前辈高人留下的秘籍,更没有什么祭祀用的诡异法坛。
只有几箱子已经蛀了虫的杂书,内容五花八门。
从农田水利到志怪小说,什么都有。
可却没有一本是武功秘籍或是什么奇门遁甲。
空空如也。
一切的调查结果,都指向了一个结论:
楚休在冷宫的十六年,就是一个普普通通、体弱多病、甚至有些可怜的边缘皇子。
他的过往,干净得就像一张白纸。
啪!
卷宗被楚威狠狠地摔在桌案上。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假的!”
“全都是假的!”
猛地站起身的楚威,在御书房内来回踱步,呼吸越来越急促,胸膛剧烈起伏的低吼着:
“干净?”
“一个普通人能覆灭北蛮蛮王和其率领的十万大军?”
“一个普通人能将大周战功赫赫的镇北大将军脑袋摘走?”
“一个普通人能凭空变出一支战力恐怖的军队?”
“一个普通人能让高远这个被称作灭国使的大周鸿胪寺卿吓得跟见了鬼一样?”
王德福跪在地上,身体筛糠般抖动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楚威猛地停下脚步,双眼赤红地盯着地面,仿佛要看穿那坚硬的地砖,同无尽的深渊对视。
没有痕迹!
这才是最恐怖的地方!
如果查出来楚休拜了某个隐世高人为师,他可以去杀了那个高人!
如果查出来楚休身后有某个大势力支持,他可以挥军灭了那个势力!
如果查出来他得了某本绝世秘籍,他可以去毁了那本秘籍!
可现在,什么都没有!
这份干净到虚假的报告,就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楚威的喉咙。
它无声地告诉他,楚休的力量,不是来自凡间!
不是人力所能解释,更不是人力所能对抗!
那个念头,那个他之前强行压下去的,关于“老妖怪”、“妖术”、“恶鬼”的荒唐念头,此刻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
楚威失魂落魄地跌坐回龙椅上,口中喃喃自语道:
“怪物……这就是个怪物啊……”
“那个逆子,根本就不是朕的儿子!”
“或者说,朕儿子早就死了,他的躯壳里,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妖怪占据了!”
“对,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那远超常人的手段和心智!”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为什么能凭空变出那些怪物手下!”
“他不是在给朕“尽孝”,他是在玩弄!”
“对!他就是在戏耍!他把整个大夏,整个天下,都当成了他的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