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内侍总管碎步快行,躬身进入殿内,双手呈上那支小小的蜡封信管。
“陛下,鸿胪寺高卿,八百里加急密信。”
周乾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高远是他派出去的,目的就是去大夏探探虚实,顺便敲打一下这个邻居。
在他看来,大夏皇帝楚威就是个守成有余,进取不足的庸主。
至于那个在北境闹出些动静的九皇子,多半也是大夏吹嘘出来的战功,当不得真。
他慢条斯理地放下朱笔,接过信管,用小刀划开火漆,抽出里面卷成细条的信纸。
殿内温暖如春,炭火无声地燃烧着。
周乾展开信纸,目光一扫而过。
初时,他神情不变。
但很快,他的眉头开始缓缓皱起。
当看到“黄金头颅马桶”几个字时,他捏着信纸的手指猛地收紧,纸张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殿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内侍总管垂着头,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他能感觉到,皇帝身上那股熟悉的、山雨欲来的气息正在疯狂凝聚。
周乾继续往下看。
“……其行可怖,其心可诛……”
“……非为谢罪,实为宣战……”
“……以玩弄人心为乐之恶鬼……”
信纸上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周乾的眼睛里。
当他看到高远猜测楚休故意放慢行程,是要让羞辱的消息传遍大周,以此来凌迟整个大周的国威和圣意时,周乾的胸膛开始剧烈起伏。
他双目赤红,额角青筋一根根暴起。
“砰!”
他猛地一拍龙案,那张由整块金丝楠木制成的御案,竟被他拍出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马背皇帝,英明雄武,足见一斑。
“放肆!竖子!安敢如此欺我!”
周乾的咆哮如同炸雷,在空旷的紫极殿内回荡,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来人!传朕旨意!召集所有在京四品以上官员,立刻到紫极殿议事!立刻!马上!”
内侍总管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尖锐的传令声划破了皇宫的宁静。
不多时,紫极殿内灯火通明。
数十名文武官员在寒风中匆匆赶来,人人面带惊疑,不知发生了何等惊天动地的大事,竟让陛下如此失态。
周乾铁青着脸,大步流星地走上龙椅,将那封信狠狠摔在地上,冷声道:
“都看看!都给朕好好看看!”
“这就是我们那个‘友邦’大夏,派来的‘谢罪’使臣!”
一名离得近的官员好奇的上前捡起信纸,众人围拢过去,争相传阅。
一时间,整个紫极殿,从最初的寂静,到窃窃私语,再到一片哗然,最后彻底炸开了锅!
“黄金马桶?用北蛮蛮王头骨做的?还要当酒杯送给陛下?”
“狂妄!竖子狂妄至极!”
“此非羞辱陛下,此乃羞辱我大周亿万子民!是可忍,孰不可忍!”
“战!必须战!不将那楚休碎尸万段,我大周颜面何存!”
“请陛下降旨,尽起大军,踏平大夏京都,活捉楚休,将其点天灯!”
群情激愤,文官们一个个唾沫横飞,比武将还要喊得响亮。
“这是宣战!这是赤裸裸的宣战!陛下,臣请战!即刻发兵,踏平大夏!”
一位须发皆张的老将军武亮越众而出,声如洪钟。
“没错!此等奇耻大辱,若不以血洗之,我大周颜面何存!陛下,臣附议!”
主战的呼声,瞬间席卷了整个朝堂。
然而,也有一些持重的老臣面露忧色。
“陛下,不可冲动啊!”
大周丞相马承泽出列,躬身凝重道:
“高远在信中也说了,那楚休身边跟随的军队,战力非凡,疑似就是覆灭燕山古道运粮队的那支神秘部队。”
“不摸透这支队伍的根脚,人数多少,战力如何。”
“我大周虽强,但仓促开战,恐怕伤亡……”
武亮怒目圆睁,反驳道:
“怕什么!”
“我大周百万雄师,岂会怕他区区一支奇兵?”
“丞相此言,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马承泽毫不退让,沉声道:
“武将军,此非灭自己威风!”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岂能因一人一言而轻动刀兵?”
马承泽一脉的人,也跟着附和起来。
“丞相所言极是,那楚休行事如此乖张疯狂,背后定有阴谋!”
“不错,我等若被其激怒,很可能正中下怀!”
“你们就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
“我国二十万精兵以陈兵边境,随时可以动手,正好可打大夏一个措手不及。”
两派之人争得面红耳赤,整个大殿乱得像个菜市场。
“够了!”
龙椅上,周乾的一声怒喝,让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他缓缓站起身,在龙椅前来站定。
两派得争论,全都被他听进心中。
赤红的眼睛里,愤怒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危险的冷静和猜疑。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一个被流放冷宫多年的病弱皇子,就算在北境侥幸打了一场胜仗。
可哪来的胆子,敢如此挑衅一个庞然大物般的大周?
用蛮王头骨做的马桶当礼物?
故意放慢行程,让羞辱的消息先飞过来?
这不像是疯子、傻子的行为,这更像是一种……一种精心设计好的挑衅。
一种逼着你失去理智,逼着你主动出手的阳谋!
周乾的脑海中,浮现出大夏皇帝楚威那张看似忠厚老实,实则城府深沉的脸。
对方当年可是九龙夺嫡胜出,才坐上大夏龙椅的主。
擅长暗中算计,擅用阴谋诡计。
治国本事不大,玩弄权术很有一套。
他猛地停下脚步,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让他浑身一震。
是了!
一定是楚威!
这个楚休,根本就是楚威抛出来的一颗棋子!
甚至是一颗弃子!
楚威知道大夏国力不如大周。
大周陈兵二十万,北蛮也陈兵二十万。
一旦开打,正面开战大夏必败无疑,举国顷刻瓦解。
所以楚威便反其道而行之,用自己最不成器的儿子。
用这种最疯狂、最羞辱的方式,来激怒朕,激怒整个大周!
只要他周乾一声令下,大军压境,那就是大周主动挑起战争。
大夏便可站在道义的制高点上,借此机会,向北边的其他国家求援,甚至号召天下共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