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把老小区的红砖路染成了蜜色,灼华蹲在路边的梧桐树下,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一截孤零零的旧木桩。
树影筛下细碎的光,落在他发梢。
几缕软发被风吹得贴在脸颊,洗得发白的卫衣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细得能看清青色血管。
远处晾衣绳上的床单在风里晃,楼下小卖部的收音机飘来老派的戏曲声,空气里裹着晚饭的香气,可这些热闹落在他身上,反倒衬得周遭更寂寥,像一幅热闹的画里,偏偏多了个没融进色彩的人。
他没看风景,只是盯着脚边砖缝里冒头的野草发呆,直到一双黑色布鞋停在眼前。
灼华抬头,看见个拎着菜篮子的老奶奶,对方打量他几秒,没说话,从口袋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绿色一元纸币,又掏出两个硬币,放在他脚边的水泥地上,拍了拍他的肩膀,才慢慢转身走了。
灼华:“……”
他低头盯着那一块钱和两枚硬币,硬币在夕阳下泛着浅淡的光。
张了张嘴,想解释自己不是乞丐,可老奶奶已经走远了,只能把话咽回去,认命地叹了口气。
大概是他蹲在这儿太久,又穿得太素净,看起来确实像在等施舍。
正无奈着,脚边突然传来“喵呜”一声轻叫。
灼华低头,看见三只小猫围着他打转。
一只白黄相间的小猫,爪子还沾着泥土,蹭着他的裤腿来回绕圈,尾巴竖得笔直。
一只橘猫趴在他脚边,把肚皮露出来晒太阳。
还有只狸花猫,嘴里叼着根拆开包装的火腿肠,颠颠地跑到他面前,把火腿肠往地上一放,然后仰起头,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指,琥珀色的眼睛亮晶晶的。
小狸花:人,咪给你找的吃的,快吃!
灼华被它那副“快夸我”的模样逗笑了,伸手揉了揉它的脑袋,指尖能摸到柔软的绒毛。
他把地上的钱捡起来,放进卫衣口袋,又拿起那根火腿肠,撕成小块放在地上。
三只小猫立刻围过来,吧唧吧唧吃了起来,尾巴还时不时扫过他的手背。
夕阳渐渐沉到楼后面,天开始发暗。
灼华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看了眼还在埋头干饭的小猫,转身往楼道口走。
晚风里带着点凉意,寂寥的暮色,再次笼罩。
灼华停在自家门口,指尖已经触到了冰凉的门把手,却迟迟没能往下压。
门板上还贴着去年过年时贴的福字,边角已经卷了起来。
他看着那抹褪色的红,心里生了怯。
他收回手,转身靠在楼道的栏杆上。
他没看别处,目光就这么定在门板上。
楼道里静得能听见楼下邻居家炒菜的滋滋声,还有远处马路上汽车驶过的鸣笛。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脑海里响起:【灼华!】
灼华的眉头几不可察地一挑,眼底的放空散去几分,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哟,总算联系上我了。还以为你被那什么帝姬扣着,断了音讯。】
【别提了!】小王八委屈又有气无力的抱怨,【我都快饿死了!帝姬那性子阴晴不定,想起来了就扔给我块糕点,没想起来我能三天饿九顿,等主人回来,我一定要告状!】
【怎么?天帝没管管?他难道没发现我们这边不对?】
【管什么呀,天帝忙着呢!】小王八顿了顿,语气也沉了些,【之前的叛乱虽说镇压下去了,可四海八荒还没稳定,各地的部族还在闹,加上地牢里逃了的上古妖兽,天帝天天忙着处理这些事,压根没空想咱们俩。】
灼华没再接话。
他的目光又落回门板上,眼神重新变得放空。
【对了灼华!】小王八的声音突然又响起来,【上个世界的沈星辞是战神的碎片!你好厉害,没有我竟然也能精准锁定。】
【知道了。】
灼华的声音很轻,听不出太多情绪。
【那我先下了啊!】声音里带上了点慌张,【帝姬刚才好像往我这边来了,要是让她发现我偷偷联系你,我准保撑不到主人回来!】
【等等。】灼华叫住他,【以后每个世界,战神的碎片回归,记得告诉我是谁。】
【没问题!】小王八飞快地应下,随后便没了动静,匆匆切断了联系。
楼道里又恢复了寂静,灼华依旧靠在栏杆上,目光还是盯着那扇门。
夕阳的光从楼道尽头的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斑。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抬起手,再次握住了门把手。
这是套两室一厅的老房子,墙皮有些地方已微微泛黄,客厅的碎花沙发还是父母结婚时买的,扶手处磨出了浅淡的毛边,却被收拾得一尘不染。
靠墙的置物架上,摆满了灼华从小到大的奖杯和证书——小学的三好学生奖状、中学的物理竞赛奖杯、大学的奖学金证书,每一件都被擦得锃亮,按时间顺序整整齐齐排着,在无声诉说着老人藏在细节里的骄傲。
灼华看见奶奶正弯腰收拾着门口的鞋架。
老人身形干瘦,脊背比去年又弯了些,银灰色的头发用一根旧发绳松松挽着,几缕碎发贴在布满皱纹的脸颊上。
“奶奶,您要去哪?”灼华上前,拉住奶奶的胳膊。
老人的动作顿住,缓缓转过身。
她的眼神有些浑浊,落在灼华脸上时,没有丝毫熟悉的暖意,反而带着几分茫然的陌生,像在看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
“你是谁啊?”她轻声问,声音沙哑,随后推开灼华的手,拎起门边的旧布包,“我得走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灼华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疼。
三年前,父母出门后就再也没回来,家里只剩他和奶奶相依为命。
他不知道奶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记不清事的,老人家瞒他瞒得太好。
起初只是忘了刚做过的事,后来渐渐认不出老邻居,直到三个月前,奶奶彻底认不出他了,眼里心里只剩下对“小灼华”的执念。
“奶奶,天黑了,外面冷。”灼华再次拉住她,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像奶奶哄小时候的自己,“我去做饭,咱们吃完晚饭,明天再去好不好?”
“不行!”奶奶突然固执起来,眉头皱着,焦急道:“小灼华怕黑,放学没人接会哭的,我得去学校门口等他。”
她说着,就要挣开灼华的手,布包里的保温杯“哐当”响了一声,那是以前奶奶每天接他放学时,用来装热水的杯子。
灼华的眼眶瞬间就湿了。
小时候,父亲总在外面赌钱,输了就回家吵架。
母亲忙着打扮,很少管他。
只有奶奶,每天早早站在学校门口等他,冬天把他的手揣进自己怀里暖着,夏天背着他走过晒得发烫的马路。
他是被奶奶一手带大的,是奶奶用无数个日夜的温柔,织成了他彩色的童年。
“奶奶,听话,先穿件外套。”
他伸手想帮奶奶穿上,却被奶奶躲开了。
“我不穿这个,丑。”奶奶撅着嘴,像个闹脾气的小孩,“不能给小灼华丢脸。”
灼华手里拿着的是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衬衫,是爷爷在世时给奶奶买的,奶奶一直舍不得扔。
也穿了很久,很久……
灼华侧过头,飞快地抹了把眼泪,再转回来时,脸上已经板起了严肃的表情,“不穿就不许出去。”
奶奶愣了愣,看着灼华认真的样子,竟然真的妥协了,乖乖伸开胳膊,让灼华帮她穿上。
下楼后,晚风带着凉意吹过来,奶奶站在路边,眼神突然又变得茫然。
她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看着远处亮着灯的商铺,身体不自觉地开始颤抖,像迷失了方向的孩子。
灼华拉着奶奶的手,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
“我们在这等着,等小灼华过来,好不好?”
奶奶点了点头,目光紧紧盯着路口的方向,嘴里还小声念叨着:“小灼华快回来了,奶奶在这等你呢……”
她的眼神里满是期待,像一束微弱却执着的光,在暮色里闪闪发亮。
灼华望着奶奶专注望向路口的侧脸,眼眶又开始发涩。
现在是夏天,就算在路边等久了也还好,可要是到了冬天……该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