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药的苦涩尚在喉间徘徊,血契反噬带来的虚空感如同跗骨之蛆,蚕食着凌玄霜每一分清醒的意志。她靠在冰心堂偏殿的软榻上,指尖冰凉,连握住一卷轻薄的帛书都显得勉强。秦姑姑垂手立在榻边,将一盏新沏的、用以宁神却效果甚微的参茶轻轻放在小几上。
殿内烛火跳跃,映得凌玄霜苍白的脸明明灭灭。她闭上眼,并非休憩,而是将残存的神识如同蛛丝般,细细铺陈开来,感知着这座王府在经历昨夜清洗后的细微变化。
恐慌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死水般的寂静。各院门户紧闭,连灯火都比往日黯淡几分。但这寂静之下,那些被惊扰的、藏匿更深的心思,是否真的就此安分?
她不信。
“名单上的人,都处理干净了?”她睁开眼,声音低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
“回王爷,昨夜带走之人,皆已‘病故’或‘意外身亡’,相关痕迹也已抹去。”秦姑姑刻板地回禀,“其家眷、密切往来者,暗卫正在暗中排查,若有牵连,会一并处置。”
凌玄霜微微颔首。雷霆手段,方能震慑宵小。只是,这终究是治标不治本。那枚消失的铁片,那伙行事狠辣、训练有素的死士背后之主,依旧隐藏在迷雾之后。
她需要一张更密的网,不仅要将府内的老鼠揪出来,更要顺着那可能的线头,找到幕后的黑手。
“传令楚瑜,”她沉吟片刻,下令道,“明松暗紧。表面防卫可略微回调,做出本王伤势稳定、府内风波已平的假象。暗地里,监控力度加倍,尤其注意各院与外界的一切联系渠道,包括……飞鸽、密道,甚至某些不为人知的……法术传讯。”
她特意在“法术传讯”上微微停顿。那枚铁片能引动如此诡异的力量,难保其背后没有超出寻常武力的存在。
“是。”秦姑姑记下,又道,“王爷,对各院夫君的监控……是否需调整?如今他们皆谨小慎微,恐难有异动。”
“正因谨小慎微,才更易露出破绽。”凌玄霜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越是压抑,反弹时痕迹越重。告诉下面的人,眼睛放亮些,尤其是……萧清弦的观星阁,和苏墨珩的书房。”
秦姑姑心神一凛。王爷这是对正夫和那位心思最深的侧夫,依旧存有疑虑。
“另外,”凌玄霜目光转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那个哑仆,给他换个轻松些的活计,调到……冰窖附近当值吧。让他能‘偶然’听到些无关紧要的消息。”
秦姑姑瞬间明了。这是要将哑仆当作一个活动的诱饵。若他真有问题,或其背后有人,这看似松懈的调动和故意泄露的“消息”,或可引蛇出洞。
“老奴明白,这就去安排。”
秦姑姑退下后,凌玄霜独自靠在榻上,感受着体内空空荡荡的经脉和神魂深处传来的、一阵烈过一阵的抽痛。强行调动神识布网,加剧了血契的反噬。她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指尖微微颤抖。
她需要力量,哪怕只是暂时的。
目光落在小几上那碗已然凉透的参茶旁,一个不起眼的玉瓶上。里面是孙先生留下的,用以在危急时刻强行激发潜能的“燃血丹”。药效霸道,后患无穷,但能在短时间内让她恢复部分实力。
没有犹豫,她伸手取过玉瓶,倒出一枚龙眼大小、色泽猩红的丹药。丹药散发着一股甜腻中带着血腥的气息。
她将丹药放入口中,甚至没有用水送服,便直接咽下。
丹药入腹,如同吞下了一团炽热的岩浆!狂暴的药力瞬间炸开,蛮横地冲向她枯竭的经脉和受损的神魂!剧痛远超之前任何一次,仿佛要将她从内到外彻底撕裂、焚毁!
“呃……”她死死咬住牙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才勉强没有痛呼出声。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
但在这极致的痛苦中,一股灼热而暴戾的力量,也如同被唤醒的凶兽,开始在她体内奔腾流转!苍白如纸的脸上迅速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冰蓝色的眼眸中血丝蔓延,原本虚弱的气息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强横、危险起来!
她缓缓坐直身体,感受着这借来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力量在四肢百骸中咆哮。
足够了。
足够她支撑着完成接下来的布局,足够她……亲自去会一会那些藏在暗处的老鼠。
她站起身,虽然脚步依旧有些虚浮,但那股属于宸王的、冰冷的威压,却比受伤前更加迫人。
“来人。”她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一名暗卫应声而入。
“备轿,去……地牢废墟。”她要亲自去看看,那片埋葬了赫连桀,也可能隐藏着更多秘密的地方。
夜色深重,风雪未歇。
一顶不起眼的软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冰心堂,朝着王府西北角那片刚刚经历过杀戮与清洗的区域行去。
轿中的凌玄霜,闭目调息,借着燃血丹的药力,将残存的神识如同最精细的雷达,扫过沿途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阴影角落。
网已撒下,她这个重伤的猎人,要亲自入场了。
而此刻,观星阁上,萧清弦望着星盘中那颗代表凌玄霜的辅星骤然亮起、却又透着不祥血光的异象,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饮鸩止渴……”他低声轻语,指尖一枚黑子悬在半空,迟迟未落。
这场博弈,似乎正朝着更加不可控的方向,加速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