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堂地牢,并非寻常意义上的囚室。
这里是宸王府规则与刑罚的具象之地,是凌玄霜绝对意志延伸的黑暗领域。空气里弥漫着万年玄冰的寒气与陈旧血锈混合的腥甜,四壁并非砖石,而是浑然一体的、散发着幽幽蓝光的巨大冰晶,将每一丝光线、每一声喘息都扭曲、冻结、放大。
赫连桀被粗暴地扔在牢房中央。玄铁锁链贯穿琵琶骨,冰冷的链条拖曳在冰面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丹田被封,力量尽失,剧烈的痛楚从四肢百骸、从灵魂深处不断涌来,如同永无止境的潮汐,冲刷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
但他没有昏过去。
他蜷缩在冰冷的、凝结着暗红色冰碴的地面上,身体因剧痛而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墨色的长发凌乱地铺散开,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和一片毫无血色的唇。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口的箭伤和琵琶骨处的贯穿伤,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如同吞咽着无数细小的冰刃。
黑暗中,传来极轻微的、衣裙拂过冰面的声响。
凌玄霜来了。
她没有带任何随从,独自一人,如同巡视自己领土的冰雪女王。她停在牢房外,隔着那散发着寒气的冰晶栅栏,静静地看着里面那具如同被撕碎后丢弃的破烂玩偶。
没有胜利者的愉悦,没有施虐者的快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平静。
“很痛,是么?”她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地牢中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渗透灵魂的寒意。
赫连桀没有回应,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仿佛已经死去。
凌玄霜并不在意他的沉默。她缓缓抬起手,指尖幽蓝光芒微闪,并未打开牢门,而是隔空,轻轻一点。
“呃——!”
赫连桀猛地弓起了身体,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痛吼!一股远比锁链贯穿、箭伤撕裂更加尖锐、更加深入骨髓灵魂的寒意,如同活物般,顺着那玄铁锁链,猛地钻入他的琵琶骨,继而疯狂蔓延向四肢百骸!
那不是简单的冰冻,而是……吞噬!吞噬他的热量,吞噬他的感知,吞噬他残存的、对痛苦的忍耐力!冰髓刻纹在这股力量的引动下,蓝光大盛,不再是束缚,而是化作了无数细小的、冰冷的毒牙,开始啃噬他的骨骼,他的经脉,甚至……他试图维持清醒的意志!
“这冰髓噬骨的滋味,会持续三日。”凌玄霜的声音依旧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它会一寸寸,磨灭你的五感,消融你的神智,最终,将你这身还算硬朗的骨头,化作一滩无用的冰泥。”
她微微俯身,隔着栅栏,凝视着那个在极致痛苦中剧烈颤抖、却依旧死死咬着牙不肯发出更大声响的身影。
“本王很好奇,”她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近乎残忍的探究,“到了那时,你那双不肯屈服的眼睛里,还会剩下什么?”
赫连桀死死抠着身下冰冷的冰面,指甲崩裂,留下几道模糊的血痕。他感觉自己的骨头真的在被啃噬,发出细微却令人疯狂的“沙沙”声。寒意如同无数冰冷的虫蚁,在他的血管、在他的骨髓里爬行、撕咬。视线开始模糊,听觉变得紊乱,连嗅觉里都只剩下自己血液冻结的腥甜和这无尽的寒冷。
绝望,如同最沉重的冰棺,将他彻底埋葬。
放弃吧……一个声音在脑海深处诱惑着。放弃抵抗,沉入永恒的寒冷与黑暗,就再也不用承受这无休止的痛苦与屈辱……
不!
就在意识即将被那冰髓噬骨的痛苦彻底吞噬的刹那,他猛地昂起了头!
散乱的长发向后滑落,露出他那张因极致痛苦而扭曲、却依旧俊美惊人的脸庞。冰蓝色的眼眸深处,那簇幽蓝的火焰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在绝对黑暗的映衬下,燃烧得更加疯狂,更加……触目惊心!
他看向栅栏外的凌玄霜,染血的嘴唇艰难地扯动,发出破碎而嘶哑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被碾碎的喉咙里挤出来:
“会剩下……恨……”
他盯着她,那双眼睛里没有哀求,没有恐惧,只有一片被痛苦与仇恨淬炼到极致的、冰冷的疯狂。
“只要……还有一滴血……未冷……”他喘息着,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滴落在冰面上,瞬间冻结成暗红色的冰花,“只要……还有一丝魂……未散……”
他猛地咳出一大口血,身体因这剧烈的动作而抽搐不止,却依旧死死地盯着她,一字一顿:
“我……便……恨你……入骨……”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诅咒,在这冰冷的囚笼中回荡。
凌玄霜静静地与他对视。
她看到了他眼中那焚尽一切的恨意,看到了那在冰髓噬骨之下依旧不肯屈服的灵魂,看到了那近乎癫狂的、与她何其相似的执着。
冰封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
但那波动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兴味。
她缓缓直起身,不再看他那濒死挣扎的惨状。
“很好。”她留下这两个字,转身,衣裙曳地,消失在幽暗的地牢通道尽头。
牢房内,重归死寂。
只剩下赫连桀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以及那冰髓噬骨带来的、永无止境的“沙沙”声。
他重新瘫软在冰面上,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
恨意,成了支撑他在这无边痛苦与黑暗中,唯一没有彻底崩溃的支柱。
他闭上眼,不再去对抗那啃噬骨髓的寒意,而是将全部残存的心神,都沉入了那被封印的丹田深处,沉入了那两条被强行镇压的、由“噬”之符文凝聚的“毒龙”之中。
封印很强大,凌玄霜的力量层次远超他现在。
但“噬”之法则,本身便是掠夺,便是破除禁锢!
他无法调动力量,但他可以……让这“噬”之法则,去“吞噬”这封印本身!哪怕速度慢如蚁噬,哪怕过程痛苦万分!
冰髓在噬他的骨。
而他,要在灵魂被磨灭之前,用这无尽的恨意与痛苦为燃料,让那“噬”的种子,悄无声息地,去啃噬这囚禁他的……牢笼!
黑暗的地牢中,时间仿佛凝固。
唯有那冰髓噬骨的细微声响,与那被封印在灵魂深处的、更加隐秘的“吞噬”,在同时进行。
一场发生在绝望深渊之下的、无声的较量,已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