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髓膏带来的地狱般的痛苦虽已褪去,却仿佛抽空了赫连桀所有的精气神。他昏昏沉沉地躺在听雪阁的床榻上,意识如同漂浮在迷雾之中,右手那深入骨髓的酸软钝痛和耳中异物消失后的空荡感交织成一种持续不断的、低哑的背景噪音,提醒着他不久前经历的酷刑和未解的谜团。
那碗被小侍警告、却被他硬着头皮喝下的苦药,并未带来立竿见影的可怕后果,只在胃里留下沉甸甸的不适和满口难以消散的苦涩,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就在这半昏半醒之间,门外传来了极其轻微却规律的叩门声,并非秦姑姑那种不容置疑的力度,而是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谨慎。
赫连桀混沌的神经骤然绷紧,警惕地望向门口。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露出的却是苏墨珩那张清俊却写满复杂情绪的脸。他手中端着一只小巧的白玉盅,热气氤氲,散发着清淡的米香。
看到赫连桀惊疑不定的目光,苏墨珩迅速侧身进来,反手轻轻掩上门,动作带着一种与他平日沉稳气质不符的急促。
“你……如何了?”苏墨珩快步走到床前,声音压得极低,目光快速扫过赫连桀惨白的脸和被重新细致包扎过的右手,眼中掠过一丝不忍和更深的忌惮。那“凝髓膏”的厉害,他早有耳闻,今日亲眼见到赫连桀被拖回来的惨状,更是心惊肉跳。
赫连桀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嘶哑的气音。他看着苏墨珩,碧眸中充满了混乱的警惕和不信任。在这个吃人的地方,任何突如其来的接近都可能是陷阱。
苏墨珩似乎看懂了他的疑虑,将手中的白玉盅放在床头,声音更低,语速更快:“这是小厨房煨的清淡药膳米粥,我……我偷偷带来的。你重伤未愈,又经……需得进些软食。”
他顿了顿,目光警惕地瞥了一眼门口,才继续道,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后怕和警示:“今日之事,你万不可再忤逆王爷!那‘凝髓膏’……只是最轻的!王府刑堂里,多的是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手段!你……你莫要再自寻死路了!”
他的劝诫发自真心,却也更像是一种自保的划清界限。他将那盅粥往前推了推,仿佛完成了一件极其危险的任务,便急于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快些喝了,我得走了,久了恐惹人起疑。”
就在他转身欲走的刹那,赫连桀不知从哪生出一股力气,用未受伤的左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动作突兀,力道却虚弱不堪。
苏墨珩吓了一跳,猛地回头,对上赫连桀那双骤然锐利起来的、死死盯着他的碧色眼眸。
“为什么……”赫连桀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那药……那警示……你知不知道……?”
他语无伦次,但眼中的怀疑和质问却清晰无比。苏墨珩此刻的“好意”,与那神秘小侍矛盾的警告、窗外诡异的符号、以及凌玄霜反复无常的暴虐交织在一起,让他无法分辨是真是假。
苏墨珩被他眼中疯狂的怀疑刺得心中一寒,随即涌起一股被误解的恼怒和更大的恐惧。他用力甩开赫连桀无力的手,脸色发白,急声道:“你疯了吗?!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再触怒王爷,我们都得死!”
他似乎怕极了,不敢再多留一刻,几乎是仓皇地拉开房门,快步离去,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那盅孤零零的白玉盅还冒着微弱的热气,米香淡淡,却再也勾不起赫连桀丝毫食欲。苏墨珩的反应,与其说是撇清,不如说是另一种形式的证实——这王府深处,确实隐藏着他所不知道的、更可怕的危险和秘密。
而他自己,就像暴风雨中海面上的一片碎木板,被来自四面八方的、相互矛盾的浪头拍打冲击,随时可能彻底沉没。
与此同时,王府另一角。
云舒瑟缩在他偏僻冷清的院落里,右手包裹得严严实实,依旧隐隐作痛。那日的鞭笞和恐惧深深烙印在他心底。一名老哑仆正慢吞吞地打扫着庭院落叶,动作迟缓。
忽然,那老哑仆扫到云舒附近时,脚下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一个趔趄,手中扫帚脱手飞出,“啪”地一声落在云舒脚边。
云舒吓得猛地一哆嗦,惊恐地看向老哑仆。
老哑仆慌忙笨拙地比划着手势道歉,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惶恐,上前弯腰去捡扫帚。在弯腰的瞬间,他的手指极其快速地将一个揉得极小的、几乎看不见的纸团,塞进了云舒因惊吓而微微松开的左手手心。
云舒彻底僵住,瞳孔放大,甚至忘了呼吸。
老哑仆捡起扫帚,继续笨拙地比划着道歉,然后低着头,蹒跚着走开了,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意外。
云舒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死死攥紧左手,那纸团的触感如同烙铁般烫人。他连滚带爬地躲回屋内,缩在最阴暗的角落,才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展开那团小纸。
上面只有四个蝇头小字,墨迹黯淡:
“小心膳食”。
云舒看着这四个字,又想起自己喝下的那些苦药,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让他浑身发冷,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这提醒与赫连桀收到的是如此相似!这王府里,到底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窥视?又有多少股暗流在汹涌?
夜更深了。 宸王府华美的殿宇楼阁之下,猜忌如同毒藤般疯长,无声的警告在阴影中传递。 而高高在上的冰凰主人,似乎乐于欣赏这笼中鸟雀们,在恐惧中相互猜疑、瑟瑟发抖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