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缝外是泼墨般的夜,碎雪被风卷着,打在脸上如同沙砾。那压低的声音裹在风雪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
赫连桀没有动。体内冰旋因那门外之人身上传来的、与阴阳石隐隐共鸣的气息而微微加速,但这非但没有让他感到安心,反而激起了更深的警惕。暗处的饲主,选择在凌玄霜可能已经察觉他力量异动的当口现身,是救援,还是收割?
“再不走,换岗的冰凰卫就到了!”门外的人似乎耗尽了耐心,语气带上了焦灼的厉色。
时间不容权衡。
赫连桀眼底冰芒一闪,不再犹豫,侧身如鬼魅般掠出暗牢!在他踏出牢门的瞬间,反手一挥,一股极寒之气向后涌去,将那扇被他轰得变形、覆满坚冰的玄铁门重新冻结、封死,暂时掩盖了破狱的痕迹。
门外,一个穿着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紧身黑衣、连头脸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见他出来,二话不说,打了个手势,转身便没入风雪。
赫连桀紧随其后。两人在错综复杂、戒备森严的王府巷道中急速穿行。那黑衣人对巡逻卫队的路线、换岗间隙了如指掌,总能险之又险地避开明哨暗卡。其身法诡异,飘忽不定,踏雪无痕,显然功力极高。
赫连桀默默跟随,体内冰旋全力运转,一方面抵御着彻骨的严寒,另一方面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冰原上潜行的雪狼。他注意到,这黑衣人偶尔会极其隐晦地弹指,射出细微的冰晶,精准地干扰远处灯笼的光线,或是制造细微的声响引开守卫的注意。
(对冰寒之力的操控,如此精妙……)
这更印证了他的猜测。此人绝非普通内应。
七拐八绕,两人竟来到了王府西北角一处废弃的角楼附近。这里靠近王府外墙,巡逻相对稀疏,但风雪更大,能见度极低。
“从此处下水道可通外城护城河。”黑衣人终于停下,指着角楼底部一个被枯草和积雪半掩的、仅容一人通过的铁栅栏入口,声音依旧压得极低,“入口我已处理过,出去后向南三里,有接应。”
说完,他转身便要再次融入风雪,似乎任务已完成。
“等等。”赫连桀开口,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有些模糊,“你是谁?为何助我?”
黑衣人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只有冰冷的话语随风传来:“你不需要知道。只需记住,活着,变得更强。你的命,不属于你自己。”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已如青烟般消失在漫天风雪之中,再无痕迹。
赫连桀站在原地,深碧的眼眸盯着那人消失的方向,如同盯着一个无底的谜团。他低头,看了看那幽深的、散发着污浊寒气的下水道入口,又抬眼望向王府深处那一片灯火辉煌、却如同巨兽蛰伏的殿宇群。
凌玄霜此刻,是否已经发现他脱逃?苏墨珩呢?他可曾感知到这夜里的风波?
没有时间多想。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霉味的空气,不再犹豫,俯身钻入了那狭窄逼仄的入口。
下水道内阴暗潮湿,冰水混合着污物没至小腿,刺骨的寒冷远超外界。但对此刻的赫连桀而言,这种纯粹的物理寒冷,反而比凌玄霜那带着精神侵蚀的冰息好受得多。他运转冰旋,寒气自然流转,将周围的污水稍稍排开,艰难地向前摸索。
通道漫长而曲折,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传来隐约的水声和更为凛冽的风雪气息。出口到了!
他加快脚步,推开虚掩的、同样覆盖着冰层的出口栅栏,重新回到了地面。
外面,是白茫茫的荒野,远处可见巍峨的京城城墙轮廓。风雪更疾,几乎让人睁不开眼。
他按照那黑衣人所指的方向,运起身法,向南疾驰。体内冰旋提供着源源不断的力量,让他在深雪中依旧能保持惊人的速度。
三里之地,转瞬即至。
然而,预想中的接应并未出现。眼前只有一片被冰雪覆盖的枯树林,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怪响。
赫连桀停下脚步,警惕地环顾四周。风雪遮蔽了视线,也掩盖了气息。
不对劲。
他缓缓调动力量,冰漩在掌心隐而不发。
就在这时——
“嗖!嗖!嗖!”
数道凌厉的破空之声,自四面八方的雪幕中激射而来!不是冰棱,而是淬了剧毒、闪着幽蓝寒光的弩箭!速度快得惊人,封死了他所有退路!
与此同时,六道身着白色伪装服、与雪地几乎融为一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雪下、树后暴起,手中兵刃带着森寒杀意,直扑他周身要害!
不是接应!是埋伏!
那黑衣人……果然不是救他,而是将他引入了另一个杀局!
赫连桀瞳孔骤缩,深碧的眼底瞬间燃起暴戾的火焰。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那密集的弩箭和扑来的杀手,猛地向前踏出一步!
“轰!!”
体内冰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磅礴的寒气透体而出,以他为中心,瞬间形成一个急速扩张的冰蓝色力场!
“咔嚓!咔嚓!”
射至身前的弩箭,在触及那力场的刹那,竟被瞬间冻结,随后如同脆弱的冰晶般纷纷碎裂!而那几个扑近的杀手,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夹杂着精神冲击的极致寒意冻得一滞,动作瞬间迟缓!
就是现在!
赫连桀身影如电,不退反进,直接撞入杀手群中!指尖凝聚的墨蓝冰针如同死神的獠牙,精准地点向最近一人的眉心!
“噗!”
冰针贯脑,那杀手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保持着前扑的姿势僵在原地,脸上覆盖上一层寒霜,生机瞬间断绝!
赫连桀毫不停留,身形如同在雪地上滑行的鬼影,每一次闪烁,都有一根冰针带走一条性命!他不再留手,将这几日压抑的所有愤怒、屈辱、不甘,尽数倾泻在这些伏击者身上!
杀戮,在寂静的雪夜中无声上演。鲜血泼洒在洁白的雪地上,瞬间冻结成暗红色的冰花,触目惊心。
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六名埋伏的杀手,已尽数倒地,化作冰雕。
赫连桀立于尸骸中央,微微喘息,靛蓝的侍君服上溅满了血点,又在低温下迅速凝结。他看着满地狼藉,眼中没有任何波动,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他抬起头,望向京城的方向,望向那座囚禁了他数月、带给他无尽痛苦的宸王府。
雪夜亡徒,已无归路。
从这一刻起,他赫连桀,不再是任何人的棋子,任何人的囚徒。
他是自己的刀。
而这把刀,终将饮血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