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刃尚未及体,那极致深寒已先一步侵蚀赫连桀的意志。意识仿佛要被冻结,思维变得迟滞,唯有求生本能与石片传来的灼热在疯狂呐喊。
凌玄霜的手指如冰雕般稳定,那柄幽蓝的、薄如蝉翼的规则冰刃,带着湮灭一切的气息,并非斩向他的咽喉或心脏,而是径直点向他的眉心——精神之海,灵魂所在!
她要的不是他的命,而是更彻底的东西——他的力量本源,他的记忆,他所有的秘密,乃至他反抗的意志!
“呃——!”赫连桀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全身剧烈震颤,锁链被绷得笔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眉心处,一点极致的冰寒瞬间炸开,并非肉体的疼痛,而是灵魂被强行撬开、被冰冷异物侵入的恐怖感觉。
眼前的一切景象——破碎的镜片、弥漫的冰雾、凌玄霜冰冷的面容——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晃动、扭曲,继而彻底破碎、剥离。
取而代之的,是翻滚的、不受控制的记忆洪流。
---
他“看”到了北漠无垠的雪原,寒风如刀。
年幼的他骑在一匹矮壮的雪原马上,身前是父王宽阔的脊背。父王握着他的手,拉开沉重的角弓,箭矢离弦,精准地射中了一只雪狐。父王洪亮的笑声震落了他皮帽上的雪花:“好小子!不愧是我赫连氏的狼崽子!”
那时,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着金子般的光芒。母亲的歌声从远处的帐篷传来,悠远而温暖。
画面陡然翻转。
冲天的火光染红了夜空,喊杀声、兵刃碰撞声、垂死的哀嚎声交织成地狱的乐章。华丽的王庭帐篷在燃烧,他看见视若神明的父王浑身浴血,被数柄长枪贯穿,依旧咆哮着挥刀,最终重重倒地,金色的瞳孔死死望着他的方向,充满了不甘与警示。
“快走!桀儿!记住今日之耻!”是忠心的老奴,将他塞进运送尸体的马车,混着血腥与焦臭,逃离了那片炼狱。
冷,刺骨的冷,不仅是漠北的寒风,更是从心脏蔓延开来的、冻结一切的恨与绝望。
然后,是凤栖皇朝金碧辉煌、却冰冷彻骨的宫殿。
他被反绑着双手,像牲口一样被押上殿。高高在上的女帝面容模糊,只有威严的声音在回荡:“……北漠叛王之子,赫连桀,赐予宸王为侍。”
他抬起头,第一次看到了凌玄霜。她坐在女帝下首,穿着一身冰蓝色的宫装,容貌绝美,眼神却比北漠万载不化的寒冰更冷。她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那目光,如同在看一件死物,一件即将被拆解、打磨的器具。
尊严,在那一刻被碾得粉碎。
记忆的碎片疯狂闪烁。
宸王府森严的规矩,秦姑姑刻板的训导,其他侍从或怜悯或鄙夷的目光。
第一次因“行礼不端”被戒尺责打掌心,那火辣辣的疼痛远不及屈辱的万分之一。
苏墨珩看似温和实则疏离的眼神,云舒惊惧躲闪的模样。
寒寂院冰冷的石床,无尽的黑暗与孤寂。
还有……潭底那冰冷的石台,掌心接触石片时,那股汹涌而入的、带着刺痛与力量的洪流……
库房中,那老太监惊恐的脸,木架倒塌的阴影,以及他本能催动冰刃之气时,那股掌控力量的、危险的快感……
所有的记忆,无论是温暖的、痛苦的、屈辱的、还是蕴含力量的,此刻都如同摊开的书页,被那股冰冷的、强大的意志无情地翻阅、检视。
“不……滚出去!”赫连桀在灵魂深处咆哮,试图凝聚残存的精神力反抗,将那入侵者驱逐出去。
然而,他的抵抗在那柄规则冰刃面前,如同螳臂当车。凌玄霜的意志如同冰海,浩瀚而冰冷,轻易地镇压了他的挣扎,继续向记忆的最深处探去,搜寻着关于石片、关于冰魄噬心诀的一切细节。
就在她的意志即将触碰到那最为核心的、与石片共鸣的瞬间——
“嗡——!”
赫连桀腰间那被衣物掩盖的石片,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一股苍凉、古老、带着蛮荒气息的力量,并非源于赫连桀,而是石片自身被触及根本后本能的反击,沿着凌玄霜侵入的意志,逆流而上,狠狠撞向她的精神核心!
凌玄霜闷哼一声,如冰封湖面般的眼眸终于出现了一丝清晰的裂纹——那是极度的震惊与一丝猝不及防的刺痛!
规则冰刃剧烈震颤,幽蓝的光芒明灭不定。
记忆洪流戛然而止。
赫连桀感觉眉心一轻,那侵入的冰冷意志如潮水般退去,但留下了一道深入灵魂的寒痕,仿佛被打上了一个永不磨灭的烙印。
他虚弱地抬起头,汗水、血水混杂着冰碴从额角滑落。视野模糊,但他清晰地看到了凌玄霜微微蹙起的眉头,以及她眼中那尚未完全敛去的惊诧。
刑堂内陷入死寂。只有破碎的水玉镜碎片偶尔从架上滑落,发出清脆的声响。
凌玄霜缓缓收回规则冰刃,指尖那幽蓝的光芒逐渐消散。她看着赫连桀,眼神复杂难明,有被冒犯的怒意,有对那古老力量的忌惮,更有一种……发现了超出预期猎物的、冰冷的好奇。
“原来如此……”她轻声自语,目光落在他腰间那隐约透出微热的位置,“竟是‘那个时代’的遗物……”
她没有继续出手,也没有再追问。方才的短暂交锋,她已经得到了足够的信息,也付出了些许代价——精神海被那苍凉力量反震带来的细微涟漪。
她转身,走向刑堂门口,冰冷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堂内:
“墨玉环已记录你力量特性。自今日起,每日子时,至冰心堂外跪候一个时辰,引地脉寒气淬体。本王倒要看看,你这北漠的狼崽子,能在这极寒中,磨出怎样的爪牙。”
命令下达,不容置疑。
这不是结束,而是另一种形式“雕琢”的开始。一种更危险、更不可预测的观察与驯化。
赫连桀瘫在刑架上,粗重地喘息着,灵魂深处的烙印隐隐作痛,腰间的石片依旧散发着余温。
他活下来了,但某些东西,已经被彻底改变。
凌玄霜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厚重的石门缓缓闭合,将一室狼藉与无尽的寒冷,重新锁死在这片空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