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寂院的夜,比白日更冷。赫连桀蜷在勉强御寒的被褥里,浑身上下无处不痛。右手的伤口在马厩污水的浸泡和反复摩擦下,已然红肿发炎,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那片灼热的痛楚,如同有火在皮肉下燃烧。白日的屈辱、身体的疲惫、以及深入骨髓的寒意交织在一起,将他拖入一种半昏半醒的混沌状态。
胃里因那点粗劣食物而灼烧般难受,喉咙干得冒烟。他挣扎着爬起身,想去拿床边矮几上那碗早已冰凉的清水。
就在他伸手摸索时,指尖却意外地触碰到矮几腿边一个冰冷坚硬的小东西。那东西似乎原本卡在木质裂缝里,被他无意中碰落在地,发出极轻微的“嗒”的一声。
是什么?
赫连桀混沌的意识清醒了几分。他忍着右手的剧痛,俯身在地面上摸索。很快,他触碰到一个用粗糙油纸紧紧包裹的小物件,约莫指甲盖大小,入手微沉。
不是石子。
他的心猛地一跳!寒寂院里的一切都简单到近乎荒芜,这绝不可能是原本就有的东西!是何时、如何出现在这里的?!
他猛地想起白日被押去马厩时,似乎有片刻被按着跪在地上……难道是那时,有人趁机塞进来的?!
巨大的警惕瞬间压过了身体的痛苦。他捏着那小油纸包,如同捏着一块烧红的炭火,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是新的陷阱吗?
那个女人又想出了什么新花样来折磨他?
他几乎要立刻将这来历不明的东西扔出去。
然而,右臂伤口那火烧火燎的剧痛,以及连日来无休无止的折磨所带来的绝望,像两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万一……万一这不是陷阱呢?万一是那个神秘人又一次的尝试呢?
那包曾带来短暂舒缓的药粉记忆,如同鬼火,在无边的黑暗中幽幽闪烁。
巨大的挣扎几乎要将他的灵魂撕裂。他死死攥着那油纸包,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汗水混合着污渍从额角滑落。
最终,对痛苦的恐惧压倒了对陷阱的恐惧。
他如同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一层层剥开了那粗糙的油纸。
里面并非药粉,而是一枚质地奇特、颜色暗沉、被打磨得十分光滑的……石片?石片一面刻着一个极其简陋、却让他瞳孔骤缩的符号——那是草原部落用来代表“止血、生肌”的古老标记!另一面,则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红色矿物颜料,画了三道短横。
这是什么意思?
石片本身是药?还是标记另有含义?三道横线又代表什么?
赫连桀死死盯着那枚石片和上面的符号,大脑飞速运转,试图从混乱的记忆和知识中寻找线索。草原的止血标记他认得,但这石片的材质不像草原所有,那红色颜料也透着古怪。
他试探着用石片边缘那相对锋利的一面,轻轻刮过自己右手伤口边缘一处红肿最甚、已然开始溃烂的皮肉。
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但紧接着,一股奇异的、清凉中带着一丝辛辣的感觉,从被刮过的皮肤处弥漫开来!那感觉并非立刻止痛,却奇异地压制了伤口那令人发狂的灼热和痒痛,仿佛有一股微弱的凉流渗入了皮肉之下!
这石片……竟真的有用?!虽不能立刻治愈,却明显能缓解症状!
巨大的震惊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激动冲击着他!这不是王府的药,这截然不同的感觉做不了假!是那个神秘人!他(或她)还在尝试帮他!而且,这次传递的东西更加隐秘,更加难以追踪!
那三道红色横线……是代表用量?还是次数?抑或是……时间?
赫连桀的心脏狂跳起来,一种久违的、名为“希望”的毒草,再次在他荒芜的心田破土而出。他小心翼翼地将石片重新用油纸包好,贴身藏入怀中最隐蔽的内袋。那清凉辛辣的感觉持续从伤口处传来,虽然微弱,却像黑暗中的一缕微光,支撑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他重新躺下,蜷缩起来,右手紧紧按在藏有石片的胸口。
这一次,他没有再感到彻骨的寒冷。
然而,赫连桀并不知道——
在他于寒寂院中发现石片的同时,冰心堂那面巨大的水玉壁上,正清晰地映着他方才所有的一举一动:从发现油纸包时的惊疑,到挣扎时的痛苦,再到刮拭伤口后那瞬间的眼神变化……
凌玄霜斜倚在软榻上,指尖捻着一颗墨玉棋子,饶有兴致地看着玉壁上赫连桀将那石片珍而重之藏入怀中的动作。
“倒是比本王想的,更能忍,也……更谨慎些。”她轻声自语,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玩味的弧度,“看来,之前的‘教训’,还没让他彻底绝望。”
她抬手,轻轻落下一子。
“也好。”
“猎物若太快放弃挣扎,这游戏……岂非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