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桀被两名侍从几乎是拖拽着回到听雪阁。右掌的剧痛如同烈火灼烧,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伤处,带来一阵阵令人窒息的抽痛。那沉青玉板留下的不仅是皮开肉绽的伤口,更有一股阴寒的痛楚,丝丝渗入骨髓,远比寻常责打更难熬。
他被放倒在冰冷的床榻上,很快,那名面无表情的医官便提着药箱再次出现,身后跟着捧着一应物事的秦姑姑。
清理伤口的过程如同又一次酷刑。冰冷的药水冲刷着血肉模糊的掌心,刺痛钻心。赫连桀额上青筋暴起,死死咬住牙关,才遏制住几乎脱口而出的痛哼。然而,当那名为“玉肌散”的碧绿色药膏被敷上时,初时的沁凉舒缓很快过去,一种奇异的、细密而顽固的麻痒便从伤口深处钻了出来!
这痒意并不剧烈,却无孔不入,与未褪的尖锐疼痛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足以逼疯人的折磨。他下意识地想蜷缩手指,想去抓挠那痒痛的源头,但稍一动弹,便是撕裂般的剧痛,令他倒抽一口冷气。
“王爷吩咐,”秦姑姑冷眼旁观,声音平板无波,“为免侧夫无意识间触碰到伤处,影响明日见客的体面,今夜需稍作固定。”
她说着,从医官手中接过几条特制的、柔软却极坚韧的白色细牛皮绳。
赫连桀瞳孔骤缩,被捆绑的屈辱感瞬间淹没了他!“滚开!拿开!”他嘶哑地低吼,试图挣扎,但左肩立刻被一名侍从死死按住,虚弱的身体根本无力反抗。
秦姑姑对他的怒喝充耳不闻,熟练地将他的右手腕拉至床柱旁,用那皮绳松松缠绕两圈,打了个既不会阻碍血液流通、又确保他无法用这只手做大幅度动作的结。
“一切都是为了侧夫好。”她丢下这句冰冷的话,便与医官、侍从一同退了出去,将赫连桀独自一人留在充斥着药味和屈辱的房间里。
房门合上,听雪阁内死寂一片。
赫连桀徒劳地挣动了一下被缚的右手腕,皮绳摩擦着皮肤,带来细微的刺痛。而掌心那痛痒交加的折磨正疯狂地啃噬着他的理智。这阴损的手段!那个女人!她不仅要他痛,要他记住教训,还要用这种慢性的煎熬,剥夺他最后一丝安宁!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中缓慢爬行。夜色渐深,烛火摇曳,将他扭曲而痛苦的表情投在墙壁上。
就在他被那无休止的痛痒折磨得几乎意识模糊之际,后窗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咔哒”声。
赫连桀猛地惊醒,警惕地望去。
又是那个曾塞给云舒蜜饯的瘦小侍从!他像狸猫一样悄无声息地翻窗而入,脸上带着与前次如出一辙的紧张与决绝。
“侧夫大人,小声!”他急促低语,飞快地瞥了一眼门口,随即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粗糙的陶罐,塞进赫连桀未被束缚的左手中,“这……这是止痒的土药膏,没……没那么多古怪劲儿……您快偷偷用些!”
赫连桀愣住,左手握着那罐带着对方体温的药膏,看着小侍苍白焦急的脸,心中警铃大作。一次是巧合,两次呢?在这座吃人的王府,无缘无故的善意比毒药更可怕!
“你究竟是谁的人?!”他压低声音,碧眸中充满审视与怀疑,试图从那小侍脸上找出破绽。是凌玄霜的试探?还是其他势力的眼线?
小侍被他眼中的厉色吓得一哆嗦,嘴唇翕动,眼中瞬间涌上泪光,声音带上了哭腔和绝望的真诚:“小的……小的兄长当年……也是被送上路……没了音讯……小的只是……只是看不得您这样……求您快些,明早我来取走罐子!”
话语破碎,情真意切,那不似作伪的恐惧与悲伤击中了赫连桀。他看着自己被牢牢缚住、惨不忍睹的右手,又看向左手那罐或许能带来片刻解脱的药膏。那磨人的痒意正变本加厉地席卷而来。
信任?还是毁灭?
巨大的挣扎在他眼中翻滚。最终,那蚀骨的痒意和一丝对缓解的渴望压倒了一切。他猛地用牙齿咬开陶罐的塞子,用手指剜出一大块褐色药膏,胡乱地、迫不及待地涂抹在剧痒的右手掌心上!
一股截然不同的、温和的清凉感瞬间覆盖了伤处,奇异地中和了那诡异的麻痒,虽然疼痛依旧,但那逼人疯狂的折磨却骤然减轻了大半。赫连桀几乎要舒服地喟叹出声,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片刻松弛。
小侍见状,松了口气,不敢多留,立刻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翻窗消失。
赫连桀靠在榻上,感受着掌心难得的舒缓,疲惫如潮水般涌来,意识渐渐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个时辰,也许更短。
“吱呀——”
听雪阁的门,毫无预兆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凌玄霜披着一件墨色绣金凤的斗篷,仿佛只是夜半无事,随意踱步至此。她身后只跟着如同影子般的秦姑姑。
屋内烛火昏暗,赫连桀猛地惊醒,心脏瞬间漏跳一拍!他下意识地想藏起左手边的陶罐,但已然来不及!
凌玄霜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冰刃,瞬间就落在了他左手中那个与王府精致物件格格不入的粗糙陶罐上,以及他右手掌心那明显刚被涂抹过的、颜色不一的药膏痕迹上。
她的脚步顿住,站在门口,绝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股骤然降临的、几乎能将空气冻结的冰冷气压。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赫连桀,看着那罐来路不明的药膏。
赫连桀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比纸还白,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死寂,如同实质般蔓延开来。 只有那罐小小的土药膏,在昏暗的烛光下,散发着绝望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