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麒麟殿。
大秦帝国的最高权力中枢,今日的气氛却压抑的反常。
晨光透过高大的窗棂,照亮了殿内飞扬的尘埃,还有文武百官那一张张紧张观望跟幸灾乐祸的脸。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连咳嗽一声都觉得奢侈。
他们的目光,有意无意的,都瞟向百官之首,那个闭目养神仿佛万事与己无关的身影。
大秦丞相,李斯。
子午谷的事,虽然被黑冰台严密封锁了细节。
但丞相府支持的项氏余孽意图刺杀帝国重臣,却遭遇意外全军覆没的消息,还是通过各种隐秘渠道,在上层官僚之间悄然流传。
所有人都知道,今日的朝堂必将掀起一场惊涛骇浪。
陛下那柄名为怒火的屠刀,很可能就要落在李斯,以及他背后那庞大文官集团的头顶。
军方一脉,以上将军蒙恬为首的将领们神情肃穆,眼神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
他们在等待,等待着这位权倾朝野的丞相,为他的傲慢跟算计付出代价。
龙椅之上,始皇帝嬴政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
他只是用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轻轻敲击着扶手。
那极富节奏的沉闷敲击声,像重锤,一下一下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时间,就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缓缓流逝。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陛下即将发作的时候。
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人,动了。
李斯。
他缓缓的,睁开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
然后,在满朝文武惊愕的注视下,他从百官之列从容走出。
他走到大殿中央,对着龙椅上的嬴政,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大礼。
来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以为,李斯是要先行请罪!
然而,李斯接下来的举动,却让整个麒麟殿所有人的大脑,都瞬间一片空白。
“臣,李斯,有本奏!”
他的声音,不再是往日的沉稳跟内敛。
反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充满激昂与振奋的......高亢!
“臣,要为我大秦贺!为陛下贺!”
“贺我大秦,得一不世出之奇才!”
“贺陛下,得一足以安天下拓四海之栋梁!”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就连龙椅上那一直面无表情的嬴政,眼里都闪过一丝诧异。
李斯这是......要做什么?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
李斯已经猛的转身,他那双闪烁着奇异光芒的眸子,精准的锁定了站在队列前方,那个从始至终都沉默不语的年轻人。
少府令,李源。
“臣,要弹劾少府令,李源!”
李斯的声音陡然拔高!
众人心中一紧,以为正戏终于上演!
却听李斯话锋一转,语气中充满了痛心疾首!
“臣弹劾他,功高,而不自知!”
“臣弹劾他,绩伟,而不自傲!”
“自李源入朝以来,于帝国之功,可谓彪炳千秋震古烁今!”
李斯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之上回荡不休,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他简直像换了个人。
从一个阴鸷的权臣,变成了一个为国举才不吝赞美之词的忠贞老臣!
“北境危急,匈奴叩关!是李源,献流水线之法,造超级起重机,使我长城工期缩短十年!让我大秦北疆,提前十年固若金汤!此,为安国之功!”
“陛下兴建地宫,欲造万世之基业!又是李源,献天工复合钢,造蒸汽核心!使我大秦工造之术,一步跨越千年!让陛下的万世伟业得以成为现实!此,为不朽之功!”
“前日子午谷,叛逆猖獗,欲行刺重臣动摇国本!还是李源,于千里之外运筹帷幄,以雷霆手段,于一夜之间便将三百死士尽数诛灭!震慑宵小,扬我大秦天威!此,为定鼎之功!”
李斯的声音越来越激昂!
他的脸上,甚至因为激动而泛起一阵不正常的红晕!
他将李源的功绩,一件件一桩桩,用这个世界上最华丽最宏大的辞藻,铺陈在所有人的面前!
那感觉,不像是弹劾。
倒像是在......唱赞歌!
是在为李源,谱写一曲足以载入史册的英雄史诗!
“如此奇功,如此伟绩,放眼我大秦立国以来,除了武安君白起跟武成侯王翦,何人能及?!”
“而李源,年仅弱冠!”
“此等经天纬地之才,此等安邦定国之能,臣以为,乃是上天赐予我大秦赐予陛下的,最宝贵的礼物!”
李斯的声音,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他再一次对着嬴政深深一拜,声音嘶哑,却充满了恳切!
“故而,臣恳请陛下,对此等功臣,当不吝封赏!当昭告天下!”
“当使其名,传遍四海八荒!”
“当使其功,耀于日月星辰!”
“当以其为我大秦万千少年之楷模,为我帝国百代栋梁之标杆!”
“臣,奏请陛下,封赏李源!”
麒麟殿内,一片寂然。
所有人都被李斯这番出人意料的,充满激情跟华彩的表演,给彻底......镇住了。
他们一个个目瞪口呆,如遭雷击。
这......这还是那个与李源势同水火,恨不得将其除之而后快的丞相李斯吗?
这番话,说得是何等的发自肺腑!何等的情真意切!何等的识大体!
就连蒙恬等一干武将,都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无法理解的迷茫。
他们准备了一肚子唇枪舌剑,准备与李斯派系大战三百回合。
结果,人家非但没有攻击李源。
反而比他们任何人都吹捧的都要卖力,都要肉麻!
这拳头跟打在了一团棉花上似的,说不出的憋屈和怪异。
龙椅之上,嬴政那张紧绷的脸,终于缓缓的舒展开来。
他的眼中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色。
很好。
看来,李斯这只桀骜的老鹰,终于明白了谁才是这片天空下真正的主人。
他终于明白了,时代变了。
与其螳臂当车,不如顺应潮流,为帝国的战车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嬴政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对李斯的这份识大体,非常的满意。
“善。”
嬴政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赞许。
“丞相所言,甚合朕意。”
一时间,整个朝堂的气氛从压抑转向了诡异的祥和。
仿佛刚才那剑拔弩张的紧张,都只是一场错觉。
无数羡慕嫉妒还有敬畏的目光,全都汇聚到了那个年轻人身上。
能让政敌当朝如此盛赞!
这是何等的荣耀!
然而。
就在这一片歌功颂德皆大欢喜的祥和气氛之中。
唯有一个人,感觉不到丝毫的喜悦。
李源。
他静静的站在那里,面色平静,古井无波。
他的心里,却早已不是波澜,而是掀起了滔天巨浪!
一股冰冷的刺骨寒意,从他的脚底顺着脊椎,一路直冲天灵盖!
不对!
这一切,都太不对劲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李斯绝不是那种会为了“大局”而低头的人!
他的每一句赞美,听在李源的耳朵里,都像是裹着蜜糖的砒霜!
他的每一个华丽词藻,都像是一根根正在编织的无形绞索!
李源不知道这绞索会以何种方式套上自己的脖颈。
但他那来自现代灵魂的最敏锐直觉,在疯狂的向他发出警报!
危险!
极度的危险!
这是,一场他从未见过的,最为阴险也最为致命的......捧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