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事厅里，安静的可怕。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
“钢铁长龙”计划？
让钢铁自己跑起来？
这是疯话吗？
都尉杨嚣那张古铜色的脸上，第一次露出彻头彻尾的茫然。他戎马半生，押运过的粮草军械，堆起来比山还高。他见过最快的千里马，也见过最能负重的蜀中悍牛。
但他从未听过，这世上，有能自己跑起来的钢铁。
因为李源的话，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李源没解释。
在这种时候，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
他只是平静的，扫了一眼在场所有或惊疑，或困惑的官员。
“杨都尉，随我来。”
说完，他便径直转身，大步向厅外走去。
杨嚣愣了下，下意识的跟了上去。李贤等人面面相觑，也犹豫的跟了上去。
他们倒要看看，这位年轻的令君，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一行人，在一队天工院亲兵的护卫下，穿过官署，离开咸阳城，一路向西，来到了一处被高墙哨塔圈起来的巨大空地。
这里，是天工院的秘密试验场。
大门缓缓打开，一股混杂着煤灰与机油的陌生味道，扑面而来。
杨嚣眉头微皱，他看见这片广阔的场地上，只有一条奇特的“道路”，从脚下，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
那路由两条平行的，闪着乌光的铁条组成。它们被固定在一段段枕木之上，安静的卧在地上，像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轨道。
还没等杨嚣想明白这铁轨的用处，他的目光，便被远处那几十个用巨大油布包裹着，如小山般的庞然大物，给死死的吸引住了。
一股原始的，对未知巨物的恐惧与好奇，从他心底冒了出来。
李源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站那儿，抬起手，对着远处，轻轻一挥。
“呼啦——！”
随着他一声令下，那几十块巨大的油布，被早已等候的工匠们，齐齐掀开！
“嘶——！！！”
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在杨嚣和他身后所有官员的口中，不受控制的响起！
他们的眼睛，瞬间瞪大！呼吸都停了！
那是什么？！那是几十头，他们从未见过的，由纯粹的，黑色的钢铁铸就的钢铁巨兽！
它们没有头颅，没有四肢，只有一个个巨大的，方方正正的铁壳子身体，身体上布满复杂的管道和阀门。一根粗大的黑色烟囱，如同一根独角，从它们头顶，直指天空！
在这些“铁牛”的身后，更是跟着一节又一节，同样由钢铁打造的巨大“马车”。这些“马车”没有马，只有四个铁轮子，稳稳的卡在那两条平行的铁轨上，车厢里已经装满了沉重的，用来模拟货物的巨大石块。
这副景象，太怪异了。怪异到，充满了一种超越时代的，诡异的美感。
在杨嚣等人，还沉浸在这巨大的视觉冲击中时，李源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而又充满力量。
“点火！生炉！”
命令下达，早已准备好的工匠们立刻开始忙碌。他们打开“铁牛”腹部的炉门，将一铲又一铲燃烧的焦炭，填了进去！
“呼——！”
熊熊的烈火，在炉膛内燃起！冰冷的清水，被注入炙热的锅炉！
“咕嘟……咕嘟……”
沉闷的煮水声响起。很快，丝丝的白汽，从管道缝隙中冒出。那些原本死寂的钢铁巨兽，开始发出轻微的，如野兽呼吸般的震动。
大地，都仿佛在微微颤抖。
十分钟后，当锅炉的压力，达到顶点！
李源举起的手，猛然挥下！
“开气阀！全功率！”
下一秒！
“吼——！！！！”
一声比雷鸣还响亮，比万马奔腾还雄浑的恐怖咆哮，从那几十头钢铁巨兽的身体里，同时轰然炸响！
震耳欲聋！
滚滚的黑烟，混杂着炙热的白色蒸汽，如同几十条苏醒的恶龙，从那黑色的烟囱中，冲天而起，直上云霄！巨大的飞轮开始疯狂转动，带动着粗壮的连杆，发出“哐当！哐当！”，充满节奏与力量感的巨响！
杨嚣只觉得脚下的大地，都在剧烈的颤抖！他身后的文官，更是吓得脸色发白，两腿发软，下意识的连连后退！
这到底是怪物！还是神迹？！
就在所有人都被这恐怖的声势，吓得魂飞魄散时！在李源平静的注视下，那几十头咆哮的“铁牛”，开始动了！
它们巨大的铁轮，在铁轨上缓缓的转动！拖拽着身后那上百节，装满了万斤巨石的沉重车厢。
起步，平稳！然后，加速！越来越快！
它们就这样，在所有人都不可思议的注视下，在震耳欲聋的轰鸣与滚滚的浓烟中，没有牛，没有马，没有一丁点血肉之力！就那么，自己跑了起来！
杨嚣呆呆的站那儿，大脑一片空白。
他眼睁睁看着那条由钢铁组成的“长龙”，以一种远超最快马车的速度，从他的面前呼啸而过！那股扑面而来的灼热的风，狠狠的吹在他脸上，让他那张被风沙磨砺得如同岩石的面孔，都在微微抽动。
他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他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拳头。
他那几十年戎马生涯所建立起来的，对“运输”，对“力量”，对“世界”的认知，在这一刻，被这列呼啸而过的钢铁巨兽，碾压的粉碎！
会……会自己跑的马车……他戎马一生，听过最荒谬的梦里，都不曾有过如此疯狂的画面！
直到那列火车，在试验场的尽头缓缓停下，那震耳欲聋的轰鸣也渐渐平息，杨嚣才如同大梦初醒，猛的回过神来。他的额头上，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李源缓步走到他的身边，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杨都尉，现在，你明白了吗？”
李源指着远处那安静下来的钢铁长龙，声音平淡，却充满魔力：“这就是我说的，让钢铁，自己跑起来。”
他向目瞪口呆的杨嚣，解释着这“铁牛”的原理。
“它不吃草料，只吃水和这种黑色的石头。”李源从旁边拿起一块焦炭。“它不知疲倦，只要有足够的水和石头，它就能没日没夜的跑下去。”
“一头‘铁牛’，足以轻松拉动十节满载万斤货物的车厢。而今天，我们出发的，将是五十头‘铁牛’。”
杨嚣的喉结，不受控制的上下滑动了一下。他被这恐怖的力量，深深的震撼了。
运力巨大！不知疲倦！仅仅这两点，就足以颠覆整个大秦的后勤体系！
但是，短暂的震撼之后，属于军人的理智，迅速占了上风。
他强压下心中的波澜，对着李源，郑重的行了一个军礼。
“令君大人！此神物之力，末将平生未见！末将，服了！”
“只是……”
他抬起头，那双锐利的鹰眼中，带着一丝绝对的务实与严谨。
“敢问令君！此物，长途跋涉，翻山越岭，真的可靠吗？它若在半途，出了故障，谁人能修？它若遇上陡坡，又该如何翻越？”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任何一个微小的差错，都可能导致万劫不复！末将不敢质疑令君的神通，只是，这关乎着北境数十万将士的生死！末将，不得不问！”
这一连串的质疑，合情，合理。没有被这惊世骇俗的场面冲昏头脑。这，才是一个真正的，合格的运输官。
李源看着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欣赏这种务实。
所以，他没有过多的解释，因为任何的解释，在事实面前，都显得多余。
他只是转过身，面向试验场上那支，早已准备就绪的，真正的运输队。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的传遍了整个试验场！
“所有人员，各就各位！检查锅炉！检查传动！检查货物！”
“一刻钟后……”
李源的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
“钢铁长龙，第一运输队，正式……出发！”
命令下达。
五十台蒸汽拖拽机，与它们身后那整整五百节，满载着钢材，水泥，兵甲的沉重车厢，组成的真正的钢铁巨龙，在无数双或惊奇，或敬畏，或质疑的目光中，发出了一声仿佛要宣告一个新时代来临的震天怒吼！
向着遥远的，千里之外的，北方，奔腾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