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彻骨的冰冷。
当李源那不带一丝感情的三个字,回荡在主事厅内时,整个大厅的温度,仿佛瞬间降至冰点。
之前那热烈如菜市场的“哭穷大会”,戛然而止。
所有的哭诉,所有的悲愤,所有的表演,都在这一刻,被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砸得粉碎。
大厅内,死寂一片。
几十名少府官员,全都僵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凝固成了一幅幅滑稽的面具。
尤其是站在最前面的少府丞李贤。
他脸上的愁苦之色还未散去,嘴角的弧度却已经僵硬,那双精于算计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一丝措手不及的茫然。
说完了?
这是什么反应?
他不该是勃然大怒吗?
他不该是焦头烂额,被这堆积如山的难题压得喘不过气来吗?
他不该是好言安抚,许诺会向陛下奏请,以求他们这些地头蛇的支持吗?
这平淡到近乎羞辱的三个字,彻底打乱了他所有的预案。
让他精心编排的这一整场大戏,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一股名为“不安”的情绪,开始在所有人的心底蔓延。
在所有人那或惊、或疑、或怒的注视下。
李源动了。
他没有发怒,更没有拍案而起。
他只是缓缓站起身,平静的目光,扫过台下那一群,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一般的官员。
他淡淡开口。
“赵月。”
声音依旧不大。
随着他这一声呼唤,一名女子,从大厅的侧门,缓步走了进来。
女子身穿一身干练的黑色劲装,长发高高束起,面容清丽,神情却冷若冰霜。
她手中,捧着一摞厚厚的,用麻绳仔细捆扎好的竹简。
正是天工院的总管,赵月。
赵月的出现,让在场所有官员,都愣了一下。
这女人是谁?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在少府的议事大厅,一个女人,还是一个非官身的女人,突然闯入,这本就是一件极不合规矩的事。
李贤眉头一皱,刚想开口斥责。
却见赵月对他那审视的目光视若无睹,径直走上了高台,将手中的竹简,恭敬地呈递到李源面前。
“院主,这是天工院自成立以来,至上月为止的所有财务简报。”
“嗯。”
李源点了点头,却并未伸手去接。
他只是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台下那些,面面相觑,满脸困惑的少府官员。
然后,他用一种平淡到近乎漠然的语气,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话。
“念。”
念?
念什么?
在这里,当着少府所有主官的面,念你天工院的财务简报?
这……这算什么?
李贤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荒谬的神情。
我们在这里跟你诉苦,跟你哭穷,跟你说整个少府都快揭不开锅了。
你倒好,不解决问题,反而让我们听你天工院赚了多少钱?
这是在炫耀吗?!
这是何等的傲慢!何等的无礼!
然而,赵月并未理会众人那异样的目光。
她只是平静地,解开了麻绳,取出了第一卷竹简。
她清了清嗓子,那清冷又干练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整个主事大厅。
“天工院成立第一月,主营业务,香水。”
“扣除所有原料、人工、场地成本,净盈利,黄金,一万三千两。”
“嘶……”
当“一万三千两”这个数字,从赵月口中吐出时,大厅里,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负责钟官,掌管铸币的李贤,眼皮猛地一跳。
一个月,一万三千两黄金?!
开什么玩笑!
他掌管的钟官署,一年到头,辛辛苦苦,为大秦铸造钱币,所有的利润加在一起,也不过这个数字的两三倍!
而那香水,他知道,不过是天工院弄出来,专供咸阳贵妇们消遣的玩物!
就那玩意儿,一个月就能赚一万多两黄金?!
还没等他从这第一个数字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赵月那不带一丝感情的,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第二月,主营业务新增,白糖、精盐。”
“其中,香水盈利,一万八千两。”
“白糖盈利,三万五千两。”
“精盐,因陛下恩旨,平价售卖,盈利,九千两。”
“当月,总盈利,黄金,六万两千两!”
“轰!”
六万两千两!
这个数字,像一枚重磅炸弹,在所有人的脑海中,轰然炸开!
之前还在哭诉织锦昂贵,布料短缺的东织室主官王胖子,脸上的肥肉,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六万多两黄金啊!
那能买多少蜀锦?能买多少上等生丝?
足够把他东织室的仓库,堆满十次了!
赵月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像一把最锋利的刻刀,将一组组冰冷而恐怖的数字,深深地,刻进了每一个人的脑海里。
“第三月,转射机样机完成,技术授权费用一次性入账。”
“授权所得,黄金,五万两!”
“另,白糖销量持续上涨,盈利四万两……”
“当月,总盈利,黄金,十一万两!”
“……”
“第四月……”
“第五月,水泥研发成功,陛下私库拨款黄金三万斤……”
赵月的声音,如同一阵密集的鼓点,一声接着一声,狠狠地,敲击在所有人的心脏上。
一个又一个,堪称天文数字的盈利,被她用最平淡的语气,轻描淡写地念了出来。
整个主事厅,鸦雀无声。
几十名自诩掌管着帝国钱袋子的少府官员,此刻全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个个张着嘴,瞪着眼,大脑一片空白。
他们的表情,从最初的困惑,到震惊,到麻木,最后,只剩下一种,三观被彻底颠覆的,巨大的荒谬感。
尤其是李贤,他那张清瘦的脸,已经彻底失去了血色。
他听着那些他连想都不敢想的数字,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要停止跳动了。
他引以为傲的,管理少府三十年的经验,他所熟知的,每一笔钱都要掰成两半花的拮据,在这些简单粗暴的盈利数字面前,显得是那样的可笑,那样的……微不足道。
当赵月念完最后一卷竹简上的最后一个数字时,她平静地将其收起,重新捆好。
然后,她对着李源,微微躬身。
“院主,天工院至今,累计总盈利,刨除所有成本与陛下拨款,共计,黄金,二十七万八千四百两。”
“所有账目,皆有陛下与上将军蒙恬大人画押为证,清清楚楚,分毫不差。”
二十七万八千四百两黄金。
将近二十八万两!
这几乎,已经快赶上少府两年,甚至三年的总收入了!
而这,仅仅是天工院,一个成立不到半年的“小作坊”,所创造的价值!
这一刻,整个大厅内,再没有了之前的愁云惨淡。
只剩下,死一般的,令人窒息的安静。
在所有人都被这恐怖的财力,震慑到失语的时候。
李源,终于,再次开口了。
他走下高台,缓步,走到了李贤的面前。
他看着这位,脸色煞白,浑身都在微微颤抖的少府丞。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弧度。
“李丞。”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李贤的脸上,抽在了所有哭穷官员的脸上。
“你们方才说,修兵甲,缺钱。”
“采买物料,缺钱。”
“招募工匠,也缺钱。”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全场,那眼神,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居高临下的俯视。
“现在,我告诉你。”
“备战北境所有相关的紧急款项,无需再向户部申请,也无需再等陛下批复。”
“所有钱款,由我天工院,先行垫付。”
李源的声音,陡然拔高!
“我的钱,够不够?!”
话音落下,石破天惊!
李贤只觉得眼前一黑,踉跄着,差点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完了。
他所有的算计,所有的手段,在这绝对的,不讲道理的,恐怖财力面前,被碾压得,支离破碎!
他们最大的倚仗,那“缺钱”的借口,就这么被对方,轻描淡写地,当众抽走了!
然而,这还没完!
这只是,李源反击的,第一步!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李源从怀中,缓缓取出了一面,金光闪闪的令牌!
令牌之上,赫然刻着四个,如龙似虎的大字!
如!朕!亲!临!
嬴政御赐的金牌!
李源高高举起那面代表着至高皇权的令牌,冰冷的目光,如同利剑,扫过每一个脸色惨白的官员。
“陛下有旨!”
他的声音,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雷霆,响彻整个大厅!
“为保北境军需万无一失,自即刻起,少府上下,进入‘战时管制’状态!”
“所有司署,所有工坊,所有人员,必须无条件服从我的调遣!”
“一切,以北境军需为最高优先!”
“凡有阳奉阴违,消极怠工,延误军机者……”
李源的眼中,杀机毕现!
“按战时律法,论处!”
这一刻,李贤和所有少府官员,全都如坠冰窟,手脚冰凉。
他们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他们招惹的,根本不是一个空有圣宠的年轻人。
而是一个,手握皇权特许,更拥有着他们难以想象的,独立财力支持的……
真正的,庞然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