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龙三年,公元709年春季,正月丁卯日,朝廷下令扩建东都洛阳的圣善寺,导致几十户居民失去生计。
长宁公主、安乐公主等人常常纵容家奴抢掠百姓的子女做奴婢,侍御史袁从之将这些家奴逮捕入狱,依法处置。公主们向唐中宗告状,中宗亲手写下敕令释放这些家奴。袁从之上奏说:“陛下纵容家奴抢掠良家子女,凭什么治理天下!”中宗最终还是释放了这些人。
二月己丑日,中宗来到玄武门,和亲近的大臣们观看宫女拔河。他还下令让宫女们开设集市店铺,让公卿大臣们扮作商人,和宫女们做买卖交易,大臣和宫女们趁机相互争执吵闹,言语粗俗轻慢,中宗和韦皇后在一旁观赏,以此为乐。丙申日,监察御史崔琬在朝堂上对仗弹劾宗楚客、纪处讷暗中勾结戎狄,收受贿赂,导致边境战乱频发。按照旧例,大臣被弹劾时,要弯腰低头快步走出朝堂,站在朝堂外等候治罪。到这时候,宗楚客反而怒气冲冲地变了脸色,自我陈述说自己忠诚耿直,是被崔琬诬陷的。中宗竟然没有追究审问,下令让崔琬和宗楚客结为兄弟来化解矛盾,当时的人都称中宗为“和事天子”。壬寅日,朝廷任命韦巨源为左仆射,杨再思为右仆射,二人都担任同中书门下三品。
中宗多次和亲近的大臣、学士设宴聚会,让每个人都表演技艺来助兴。工部尚书张锡跳《谈容娘》舞,将作大匠宗晋卿跳《浑脱》舞,左卫将军张洽跳《黄麞》舞,左金吾将军杜元谈吟诵《婆罗门咒》,中书舍人卢藏用模仿道士上奏章祈福。只有国子司业河东人郭山恽说:“臣没有什么技艺可以表演,请允许我吟诵古诗。”中宗应允了他。郭山恽于是吟诵了《鹿鸣》《蟋蟀》两首诗。第二天,中宗特地赐给郭山恽一道敕令,称赞他的用意,还赏赐了他一套当季的衣服。
中宗曾经又设宴款待侍臣,让每个人都创作《回波辞》。众人写的都是阿谀奉承的话,有的人还趁机谋求荣华富贵。谏议大夫李景伯说:“回波荡漾酒杯摇,微臣职责在劝谏。陪宴已经过三杯,喧哗恐怕不合礼仪。”中宗听后很不高兴。萧至忠说:“这才是真正的谏官啊。”
三月戊午日,朝廷任命宗楚客为中书令,萧至忠为侍中,大府卿韦嗣立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中书侍郎崔湜、赵彦昭一同担任同平章事。崔湜和上官昭容私通,所以上官昭容举荐他担任宰相。赵彦昭是张掖人。
当时朝政出自多个部门,冗官充斥朝堂,人们都说有三个地方没有坐的位置,指的是宰相、御史和员外官。韦嗣立上疏说:“近来修建的佛寺数量极多,务求高大华丽,大的佛寺耗资上百万钱,小的也要三五万钱,总计耗费的钱财不下千万,百姓疲惫劳苦,怨声载道。佛教的要义,在于降伏自身的欲望心念,哪里是要靠雕梁画栋、大兴土木,来相互攀比壮丽呢!万一发生水旱灾害,戎狄挑起战乱,即使有再多的高僧,又能挽救什么呢!此外,享受封邑的贵族之家数量很多,昨天询问户部,说需要六十多万成年男子来承担赋税;一个成年男子要缴纳两匹绢,总共就要一百二十多万匹。臣不久前在太府寺任职,每年收到的庸绢,最多不超过一百万匹,少的时候只有六七十万匹,和享受封邑之家的需求相比,收入相差甚远。只有立下辅佐君主登基的功勋,才可以分封土地。本朝初年,享受封邑的功臣不过二三十家,如今因为皇帝的恩泽而享受封邑的人却超过了百家;国家的赋税,大半流入了私家门户,私家富足有余,只会助长奢侈之风,官府财力不足,就会招致忧患危机,治理国家的方略,难道能说是妥当的吗!封邑的赋税物资,各家都是自己派人去征收,家奴依仗权势,欺凌州县官吏,还多方勒索财物,转而进行贸易牟利,百姓被烦扰逼迫,痛苦不堪。不如统计所有承担赋税的成年男子,让他们将赋税缴纳给太府寺,再让享受封邑的人家到左藏库去领取,这样做对事情更为有利。另外,额外设置的官员数量,是正式官职空缺的好几倍,官署里的办事人员,被繁杂的公务搞得疲惫不堪,国库的储备,也因为供养这些官员而消耗殆尽。还有,刺史、县令这些官职,近年来的任命没有经过仔细挑选,京城的官员犯了罪或者声望低下的,才被派去担任刺史;吏部选拔官员时,年老体弱、连字都写不好的人,才被补授为县令。依靠这样的人治理百姓,怎么能实现教化呢!希望从今以后,凡是要任命三省、两台以及五品以上有声望的官员,都先从刺史、县令中选拔任用,这样天下就能治理好了。”中宗没有采纳他的建议。
戊寅日,朝廷任命礼部尚书韦温为太子少保、同中书门下三品,太常卿郑愔为吏部尚书、同平章事。韦温是韦皇后的兄长。
太常博士唐绍认为,武氏的昊陵、顺陵设置了五百户守墓人家,和太宗昭陵的守墓户数相同,梁王武三思、鲁王武崇训墓的守墓户数比亲王墓多了五倍,韦氏褒德庙的卫兵数量比太庙还多,于是上疏请求酌情裁减;中宗没有听从。唐绍是唐临的孙子。
中书侍郎兼知吏部侍郎、同平章事崔湜,以及吏部侍郎、同平章事郑愔一同掌管官员选拔之事,二人都依附权贵,收受贿赂的名声败坏不堪,还在定额之外随意增补官员,授予的官职很不合适,甚至预先占用了以后三年的官职空缺名额,官员选拔制度被破坏得极其严重。崔湜的父亲崔挹担任司业,收受了参选官员的钱财,崔湜对此并不知情,还是将这个人的名字从候选名单中剔除了。这个人向崔湜申诉说:“您的亲人收受了我的贿赂,为什么不给我官职呢?”崔湜愤怒地说:“我亲人是谁,我应当把他抓起来用棍棒打死!”这个人说:“您别把他打死,否则会让您遭受丧亲之痛。”崔湜听后十分羞愧。侍御史靳恒和监察御史李尚隐在朝堂上对仗弹劾崔湜、郑愔二人,中宗下令将崔湜等人关进监狱,派监察御史裴漼审理此案。安乐公主暗示裴漼放宽对他们的惩处,裴漼却再次在朝堂上对仗弹劾二人。夏季,五月丙寅日,郑愔被免除死罪,流放吉州,崔湜被贬为江州司马。上官昭容暗中联合安乐公主、武延秀,多方为二人申诉辩解,第二天,朝廷改任崔湜为襄州刺史,郑愔为江州司马。
六月,右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杨再思去世。秋季,七月,突骑施可汗娑葛派遣使者前来请求投降;庚辰日,朝廷册封他为钦化可汗,赐名守忠。
八月己酉日,朝廷任命李峤为同中书门下三品,韦安石为侍中,萧至忠为中书令。
萧至忠的女儿嫁给了韦皇后舅舅的儿子崔无谙,举行婚礼那天,中宗为萧家主婚,韦皇后为崔家主婚,当时的人都说这是“天子嫁女,皇后娶妇”。
中宗准备到南郊举行祭天大典,丁酉日,国子祭酒祝钦明、国子司业郭山恽提议说:“古代举行重大祭祀时,皇后要手持瑶爵献上祭酒。皇后应当陪同陛下祭祀天地。”太常博士唐绍、蒋钦绪反驳他们,认为:“郑玄注释的《周礼·内司服》中,只记载了皇后陪同祭祀先王先公,没有陪同祭祀天地的文字记载。皇后不应该在南郊祭天仪式中陪同祭祀。”国子司业盐官人褚无量发表议论,认为:“祭天的仪式只以始祖作为祭祀的主神,不搭配祖妣一同祭祀,所以皇后不应该参与祭天。”韦巨源负责制定祭祀的礼仪章程,请求按照祝钦明的建议来执行。中宗听从了他的意见,任命皇后为亚献,还让宰相的女儿担任斋娘,协助皇后捧着礼器。祝钦明又想让安乐公主担任终献,唐绍、蒋钦绪据理力争,才制止了这件事;最终任命韦巨源代理太尉,担任终献。蒋钦绪是胶水人。
己巳日,中宗来到定昆池,下令让随从的官员赋诗。黄门侍郎李日知所作的诗中说:“但愿能暂时体恤居住百姓的安逸,不要让后人称赞修建者的辛劳。”等到唐睿宗即位后,对李日知说:“在那个时候,朕也不敢说这样的话。”
九月戊辰日,朝廷任命苏瑰为右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
太平公主和安乐公主各自培植亲信党羽,彼此之间互相诬陷诋毁,中宗对此十分担忧。冬季,十一月癸亥日,中宗对修文馆直学士武平一说:“近来听说宫廷内外的皇亲贵戚大多不和睦,用什么方法能让他们和好呢?”武平一认为:“这是因为谗言谄媚的小人暗中挑拨离间,陛下应当深入地教导劝谕他们,斥责驱逐奸邪阴险的人。如果这样做了还不能平息纷争,希望陛下舍弃身边的小事,谋划长远的大计,抑制慈爱之心,保持威严,向他们表明禁令,不让他们积累恶行。”中宗赏赐给武平一一些丝帛,却没有采纳他的建议。
中宗征召前任修文馆学士崔湜、郑愔入朝,陪同参加祭天大典。乙丑日,中宗在南郊举行祭天仪式,大赦天下,连十恶不赦的罪行也一并赦免;被流放的人全部放回;斋娘中已经出嫁的,都为她们的丈夫改任了官职。
甲戌日,开府仪同三司、平章军国重事豆卢钦望去世。乙亥日,吐蕃赞普派遣大臣尚赞咄等一千多人前来迎接金城公主。河南道巡察使、监察御史宋务光上奏说:“如今享受实际封邑的贵族共有一百四十多家,需要提供赋税的封邑分布在五十四州,这些封邑都占据了上等肥沃的田地,有的一个封邑的赋税要从好几个州收取;而太平公主、安乐公主又选取资产丰厚、成年男子多的人家作为封户,剥削得过于苛刻,承担封邑赋税的百姓,比服兵役还要困苦;滑州地区出产绫缣,很多人都争着去担任负责征收赋税的官职,当地百姓遭受的祸害尤其严重,很多人都逃亡他乡;请求陛下将一部分封户分散到其他州去。另外,征收封邑赋税的使者,对公家私家都造成了烦扰,请求将封邑赋税并入租庸赋税中,每年统一缴纳。”中宗没有听从。
当时被流放的人都被放回了,只有均州刺史谯王李重福不能回京,于是他上表为自己申诉说:“陛下举行祭天大典,祭祀上天,天下苍生都得到了赦免,唯独我这个陛下的亲生儿子遭到排斥抛弃,上天公平无私的道理,难道就是这样的吗!天下的百姓听说我的遭遇后,都为我流泪。况且陛下心怀慈爱,难道就不可怜我漂泊不定的处境吗!”奏表呈上后,中宗没有回应。
前任右仆射退休的唐休璟,已经八十多岁了,求取功名的心思却更加迫切,他为自己的儿子娶了贺娄尚宫的养女为妻。十二月壬辰日,朝廷任命唐休璟为太子少师、同中书门下三品。
甲午日,中宗前往骊山温泉;庚子日,来到韦嗣立的庄园宅邸。因为韦嗣立和北周的贤士韦夐是同族,中宗赐给他逍遥公的爵位。韦嗣立是韦皇后的远房亲属,因此受到的恩宠赏赐格外优厚。乙巳日,中宗返回宫中。
这一年,关中地区发生饥荒,一斗米价值一百钱。朝廷从崤山以东、长江淮河一带运输粮食到京城,运送粮食的牛有十分之八九都累死了。大臣们纷纷请求中宗再次前往东都洛阳,韦皇后的娘家原本在杜陵,她不愿意向东迁都,于是派巫师彭君卿等人劝说中宗说:“今年不利于向东出行。”后来又有大臣提议迁都,中宗发怒说:“哪有追逐粮食的天子呢!”迁都的事情于是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