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毫笔落下最后一笔,柳崇业刚把印章按在文书落款处,院外突然传来老仆轻缓的通报声:“老爷,慈恩寺的释慧空大师来访。”
柳崇业指尖一顿,随即起身整理了衣襟。阿福已默默退到门侧,掌心的手帕渗着淡淡的血痕。片刻后,一位身着月白僧袍的僧人缓步而入,眉眼如静水无波,手中念珠串得温润,正是长安城里以通透世事闻名的释慧空大师 。他目光扫过案上的文书,又落在墙上的《长安西市图》,最终定格在柳崇业脸上,轻声道:“柳施主终究是选了最难走的坦途。”
“大师何出此言?”柳崇业引他落座,阿福笨手笨脚地端来凉茶,这次倒没洒半滴。
释慧空捻动念珠,声音清润如玉石相击:“世人皆恋‘根’,以为铺面货栈是基业,却忘了人心才是真正的根脉。”他瞥了眼地上尚未清扫的瓷片,“就像这邢窑白瓷,碎了便不是珍品,执着于‘完好’的执念,反倒不如看开些。”
这话正戳中柳崇业心事。他指着画中那处缠枝莲纹:“三代人的心血,说撒手终究不舍。只是市舶使那边……”
“寒山曾问拾得,世人欺我辱我该如何。”释慧空微微一笑,语气带着点禅意,“拾得答,忍他让他,待几年再看他。”他话锋一转,“但施主的‘撒手’不是忍,是悟——悟透身外之物终难长久,守住阖家平安才是根本 。”
正说着,柳明远去而复返,进门见了僧人,神色稍敛。释慧空见状起身,留下一串新得的菩提子:“此珠可安神。施主既已落笔,便如这菩提,落了土,说不定能生新枝。”
僧人走后,柳崇业将菩提子递给柳明远。少年摩挲着温润的珠子,忽然看向父亲:“那……我们真要去扬州?”
柳崇业拿起文书,轻轻放在烛火旁,看着边角慢慢蜷曲:“不是逃,是换个地方种‘根’。”火光中,墙上《长安西市图》的缠枝莲纹仿佛动了动,阿福掌心的伤,倒像是开在尘埃里的第一朵新莲。
柳家的抉择·故亲至
烛火还在舔舐文书的边角,柳崇业刚将燃到一半的纸烬按进铜盆,院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不是长安城里常见的缓行踏蹄,倒带着几分边疆马队的利落劲儿,“嗒嗒”地敲在青石板上,撞得人心里发紧。
阿福最先探头去看,随即缩回头,声音带着怯意:“老爷,是个……穿胡服的姑娘,说要找您,还说……是营州柳城来的。”
“柳城?”柳崇业手里的铜筷顿了顿,柳明远也猛地抬起头——营州柳城是他姑母嫁去的地方,算来已有十年没通消息,只偶尔听父亲提过,姑母生了个女儿,小名唤作“阿章”。
话音刚落,院门口就闯进来个身影。姑娘约莫十六七岁,身上穿的半旧胡服还沾着风尘,袖口磨出了毛边,却洗得干干净净;腰间系着根牛皮绳,挂着个小小的铜哨,是柳城那边牧民常用的物件;头发没梳长安女子的双环髻,只简单束成个高马尾,额前碎发被风吹得微乱,却衬得一双眼睛亮得像草原的星。
“表叔!”她一进门就直奔柳崇业,声音带着跑后的喘息,却没半分忸怩,“我是柳含章,我娘是您的妹妹柳玉娘!柳城那边乱了,我爹让我连夜骑马赶来长安,说只有您能护着我!”
柳崇业看着她眉眼间熟悉的轮廓——像极了年轻时的妹妹,心头猛地一酸。他伸手扶住柳含章晃悠的身子,才发现姑娘的靴底磨破了,脚踝处缠着的布条渗着血:“路上走了多久?没遇到危险吧?”
“走了五天五夜,遇到过两次马匪,幸好我爹教过我吹铜哨,引来了巡逻的唐军。”柳含章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半块风干的酸枣糕——是柳城的特产,也是柳崇业年轻时最爱吃的,“我娘说,您见了这个,就知道我不是骗子。”
柳明远站在一旁,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表妹,方才的戾气早没了踪影。他注意到柳含章手里还攥着个旧皮囊,里面鼓鼓囊囊的,像是书册,便忍不住问:“柳城到底怎么了?姑母和姑父呢?”
柳含章的眼神暗了暗,手指攥紧了皮囊:“上个月契丹人袭了城,我家的货栈被烧了,我爹……我爹让我先逃出来,他和我娘要去投奔漠北的商队,说等安稳了就来寻我们。”她说着,声音有点发颤,却强撑着没掉泪,“我爹还说,长安也未必安全,让我劝表叔,别守着铺面了,走得越远越好。”
这话像颗石子,砸在柳家父子心上。柳崇业看着柳含章脚踝的伤,又想起市舶使的查探、漕运的避让,忽然觉得方才烧掉文书的决定,竟像是早有天意。他伸手摸了摸柳含章的头,语气比刚才柔和了许多:“别怕,既然来了,就跟我们一起走——我们不去扬州,先去江南的苏州,那里有你姑母早年置下的田宅,安稳。”
柳含章愣了愣,随即眼睛亮了起来:“真的?我还以为……我要一个人颠沛流离了。”她从皮囊里掏出一卷纸,展开是张手绘的柳城商路图,“我爹说这图有用,长安到柳城的商道都标在上面,或许能帮表叔以后再做买卖。”
阿福这时端来温水,还贴心地拿了双新做的布鞋。柳含章接过鞋,看着阿福掌心包着的手帕,忽然从腰间解下铜哨,递了过去:“这个给你,要是遇到危险,吹三声,附近要是有牧民,会来帮忙的。”
阿福没敢接,只看向柳崇业。柳崇业笑着点头:“拿着吧,这是阿章的心意。”
烛火下,柳含章捧着温水喝了一口,柳明远在一旁翻看着商路图,阿福攥着铜哨坐在角落,柳崇业则重新铺开一张纸,开始写去往苏州的路引。窗外的蝉鸣似乎轻了些,长安的暑气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原来所谓的“根”,从不是那些铺面货栈,而是身边这些愿意一起走的亲人,是无论到了哪里,都能重新扎下的人心。
柳家的抉择·真心话
夜已深了,柳府的灯只剩几盏还亮着。阿福提着灯笼去后院打水,路过柳含章的客房时,听见里面传来低低的啜泣声——不像白日里那般清亮,倒像被揉皱的丝绸,透着说不出的委屈。
他脚步顿了顿,刚想走,就见客房的门虚掩着,一张信纸从门缝里飘出来,落在青石板上。阿福弯腰捡起,借着灯笼的光一看,上面的字迹娟秀却发颤,写着“父逼女嫁市舶使侄,宁逃长安,不做攀附棋子”,末尾还沾着几滴泪痕,晕开了墨字。
阿福攥着信纸,手心都出了汗。他想起白日里柳含章说“柳城遭契丹袭击”时,眼神闪了闪,想起她提到父亲时,声音里藏着的不是担忧,是躲闪。他没敢多耽搁,捧着信纸就往柳崇业的书房跑,灯笼晃得他手都抖了。
柳崇业正和柳明远整理去往苏州的路引,见阿福慌慌张张进来,还攥着张纸,忙问:“怎么了?”
阿福把信纸递过去,结结巴巴道:“是……是表小姐房里飘出来的,上面写着……写着她不是逃战乱,是……是逃婚。”
柳明远先凑过去看,看完瞬间瞪圆了眼:“市舶使的侄子?就是那个上个月来查咱们货栈的市舶使?”
柳崇业捏着信纸,指尖拂过那些被泪水晕开的字,忽然想起白日里柳含章脚踝的伤——那伤不像骑马逃战乱磨的,倒像一路急奔、怕被人追上磨的;想起她掏酸枣糕时,手心里攥着的不是求救信,是这封藏了心事的纸。
他起身往客房走,柳明远和阿福跟在后面。敲了敲门,里面的啜泣声顿了顿,柳含章的声音带着哭腔:“谁……谁啊?”
“是表叔。”柳崇业的声音很轻。
门开了,柳含章眼眶通红,脸上还挂着泪痕,见了他们手里的信纸,脸色瞬间白了,嘴唇嗫嚅着:“表叔,我……我不是故意骗你们的,我只是……”
“先坐下说。”柳崇业拉着她坐到桌边,给她倒了杯温水。
柳含章捧着杯子,指尖冰凉,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我爹不是去投奔漠北商队,是为了攀附市舶使,想让我嫁给他的侄子!那侄子是个混不吝,在柳城欺男霸女,我死也不嫁!”她抹了把眼泪,声音更哽咽了,“我趁夜里偷偷跑出来,怕你们不收留我,才编了契丹袭城的谎话……表叔,你们会不会怪我?”
柳明远先开了口,语气比白日里温和了许多:“怪你做什么?那市舶使不是好东西,他侄子更不是,你逃得对!”
柳崇业看着她,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疼惜:“阿章,你没错。比起嫁给不喜欢的人,换个安稳地方过日子,才是对自己好。”他顿了顿,指了指桌上的路引,“本来我们要去苏州,现在多了你,正好——苏州有你姑母的旧识,没人会找到那里,你可以安安心心过自己的日子。”
阿福站在一旁,忽然从怀里掏出那个铜哨,递到柳含章面前:“表小姐,这个还你。以后要是有人欺负你,我……我帮你吹哨子。”
柳含章看着阿福憨厚的脸,又看看柳崇业和柳明远温和的眼神,眼泪又掉了下来,却是暖的。她接过铜哨,攥在手里,忽然笑了:“谢谢表叔,谢谢表哥,谢谢阿福。我还以为,逃出来就只能一个人颠沛流离,没想到……”
“没想到我们是一家人,对吧?”柳明远拍了拍她的肩。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桌上的路引上,落在柳含章手里的铜哨上,也落在阿福攥紧的拳头上。柳崇业看着眼前的三个孩子,忽然觉得,所谓的“根”,从来不是那些守不住的铺面货栈,也不是那些攀附来的富贵,而是一家人在一起,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愿意彼此包容、彼此护着的心——这颗心在,哪里都是安稳的家。
柳家的抉择·槐下秘纹
晨市的吆喝声裹着胡饼的焦香飘过来,卖羊奶的胡姬摇着铜铃,驼队的铜饰叮当作响,林夏却把那只西域傀戏偶抱得更紧了——浅绿襦裙的下摆早被晨露浸得发潮,贴在小腿上凉丝丝的,可她的指尖却泛着热,反复摩挲着木偶胡服衣角的淡金纹路。
那纹路歪扭得像孩童的涂鸦,却在晨光里隐隐透着光泽,林夏用指甲轻轻刮下一点明黄色粉末,指尖顿时沾了层细砂似的触感。正想再细看,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带着胡靴踏过青石板的厚重感。
“姑娘这木偶,是从西域巫医阿依罕手里得来的吧?”
林夏猛地回头,撞进一双深褐色的眼——来人身穿镶银边的胡服,络腮胡上还沾着点晨霜,腰间挂着枚月牙形银饰,是营州本地突厥部落的记号。他蹲下身,目光落在木偶的黄仙纹上,指腹轻轻搓了点粉末凑到鼻尖,眉头忽然皱起:“这是‘醒魂砂’,能解‘醉仙藤’的毒,阿依罕怎么会把它藏在木偶里?”
林夏攥紧木偶,指尖的粉末嵌进掌心:“你认识阿依罕?”她早听说营州有位西域巫医,能解奇毒,此次来柳城,一是受李静姝所托查市舶使私通契丹的事,二是想找阿依罕问清“醉仙藤”的来历——毕竟陈默上次在长安杏林堂遇到的毒,与这毒太过相似。
“阿依罕是我阿妹。”汉子的声音沉了些,伸手拂去林夏发间的槐叶,“半个月前,市舶使的人突然封了她的药庐,说她‘通契丹、施邪术’,阿妹趁乱把这木偶塞给我,只说‘找穿浅绿襦裙的中原女子,纹里有救柳城的法子’,我找了十几天,总算等到你。”
晨风吹过老槐树,落叶打着旋落在木偶上,林夏忽然想起柳含章逃婚时说的“柳城货栈被烧”——当时她就觉得蹊跷,营州都督是李静姝的旧部,契丹人怎会轻易袭城?她把木偶翻过来,指腹抠开木偶背后的黑丝线,里面竟藏着张卷成细条的羊皮纸,展开来,是柳城街巷的手绘地图,标红的位置正是市舶使的私货仓,旁边还写着行小字:“戌时三刻,军械入仓,契丹人接应。”
“阿妹说,市舶使故意散布‘契丹袭城’的谣言,实则是借烧货栈掩人耳目,偷偷藏军械,想和契丹人做交易。”汉子的拳头攥得发响,“柳家在柳城的货栈,就是因为撞见他们运军械,才被故意烧了的——柳姑娘(柳含章)逃婚是真,可她爹被市舶使扣下当人质,也是真。”
林夏的指尖颤了颤,难怪柳含章当初说“爹去漠北商队”时眼神躲闪,原来竟是被要挟了。她把羊皮纸叠好藏进襦裙夹层,又将木偶递给汉子:“这木偶你先收着,戌时我去私货仓,你帮我引开守卫——我要拿到他们私通的证据,救柳掌柜,也救你阿妹。”
汉子接过木偶,从腰间解下枚银哨递给她:“这是部落的信号哨,遇到危险吹两短一长,我的人会来帮你。”他看了眼都督府衙署的大门,压低声音,“都督府里有我的内应,戌时前,我会把消息递进去。”
晨市的喧嚣渐渐浓了,卖胡饼的吆喝声盖过了私语,林夏站在老槐树下,看着汉子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掌心的“醒魂砂”还留着细砂的触感。她抬头望向都督府的飞檐,晨光落在瓦当的兽纹上,竟透着几分冷意——原来柳城的乱,从不是契丹人闹的,而是人心的贪念在作祟。而她此刻攥着的,不仅是一张地图,更是能拆穿这场阴谋的钥匙,是救柳家、救阿依罕,也是护这营州安稳的希望。
柳家的抉择·墓中醒
汉子的“中原女子”四个字像颗石子,砸进林夏心底最沉的角落。她攥着银哨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晨露顺着襦裙下摆滴在青石板上,晕开小小的湿痕——这段她从未对人说起的过往,竟在营州的老槐树下,被猝不及防地勾了出来。
“我不是自愿来柳城的。”林夏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木偶上的黄仙纹,像是在抓着点支撑,“半个月前,我在长安城外的荒坟里醒来,头顶是盗墓贼挖开的土洞,他们举着油灯,说我是‘活尸’,要把我拖去卖钱。”
汉子的眼睛倏地睁大,络腮胡下的嘴角抿成一条线,没敢打断她。
“我记不清之前的事,只觉得浑身发冷,怀里攥着半块‘醒魂砂’——后来才知道,那是阿依罕偷偷放在我身边的。”林夏的指尖拂过木偶衣角的淡金纹路,像是在触碰那段混沌的记忆,“盗墓贼说,他们挖的是座‘西域圣女墓’,棺木里没有金银,只有我这个‘会喘气的’。他们要把我绑去契丹,说那边有人收‘异术女子’,我趁他们分赃时,抢了把短刀逃出来,一路跟着往营州的商队走,直到遇到李静姝派来的人。”
按照林夏模糊的记忆,众人在营州城外的沙丘下找到车师圣女地宫的入口。地宫里的长明灯还亮着,壁画上画着圣女用血脉激活五灵佩的场景——朱砂涂的血滴在佩上,地脉的纹路泛起金光。“原来五灵佩需要圣女血才能完全激活。”林夏看着壁画,突然拔出匕首,割破掌心,血滴在五佩上。
金光瞬间笼罩地宫,剧烈的震动中,所有记忆涌来:崔录事当年以“车师通契丹”为由,联合突厥阿史那部和契丹,用醒魂砂毒控车师王,再率军灭国;祭司是市舶使,负责用砂控制王室;而她的叔父,车师王,为了保护她,故意把她送出王宫,自己却被崔录事杀了。“崔录事才是主谋!”林夏的眼泪砸在掌心的血上,沈砚扶住她,声音温柔却坚定:“我们回营州,揭穿他。”
晨风吹得槐树叶“哗哗”响,盖住了远处胡商的吆喝。林夏低头看着自己的浅绿襦裙——这是李静姝的人给她的,她说“穿得素净些,不容易引人注意”,却没人知道,她醒来时穿的是件缀满玛瑙的西域祭服,早被盗墓贼扯得稀烂,只留下领口一小块绣着黄仙纹的布料,和她手里那半块醒魂砂。
“我找阿依罕,不只是为了‘醉仙藤’。”林夏抬起头,眼底的迷茫散去,多了几分坚定,“我想知道,我是谁,为什么会躺在那座坟里,市舶使和契丹人的交易,是不是和我失去的记忆有关。”
汉子沉默了片刻,忽然从腰间解下一把短匕,递到林夏面前——匕身是西域寒铁打造的,柄上刻着和他银饰一样的月牙纹:“这是阿妹给我的,说‘遇到能信的人,就把这个给她’。我阿妹从不轻易信人,她把木偶和醒魂砂都给了你,说明你和柳城的事,早就绑在一起了。”
林夏接过短匕,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却让她莫名安心。她把短匕别在腰间,又将羊皮纸从夹层里拿出来,摊在槐树下的青石上:“戌时三刻,我们按阿依罕的记号走,你引开前门的守卫,我从后墙翻进私货仓,拿到军械交易的证据,就去救你阿妹和柳掌柜。”
汉子点点头,指腹点在地图上标红的角落:“那里有个狗洞,是我之前给阿妹送药时发现的,够你钻进去。”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块温热的胡饼,“先垫垫肚子,戌时还早,别到时候没力气。”
林夏接过胡饼,咬了一口,麦香混着胡麻油的味道在嘴里散开。晨市的喧嚣还在继续,老槐树上的蝉鸣渐渐响了起来,她看着手里的木偶、短匕和胡饼,忽然觉得那段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日子,好像不再那么冷了——原来在营州,在这座她本是“闯入者”的城,也能找到愿意并肩的人,也能找到继续往下走的理由。
她把剩下的胡饼揣进怀里,起身拍了拍襦裙上的尘土:“走吧,我们去看看私货仓的后墙,也好早做准备。”
汉子应了声,提着林夏的灯笼走在前面,身影在晨光里拉得很长。林夏跟在后面,指尖偶尔碰到腰间的短匕,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不管她是谁,不管过去的记忆藏着什么,此刻她要做的,是拆穿市舶使的阴谋,救回柳掌柜和阿依罕,护着柳城,也护着自己好不容易寻到的“牵绊”。
柳家的抉择·容颜秘
阿古拉提着灯笼走在前面,忽又停下脚步回头看——晨光斜斜落在林夏脸上,映得她肌肤莹白如瓷,连眼角都没有一丝细纹,若非方才她说起墓中往事时语气带着沉淀的沧桑,任谁看了都只会当她是十八九岁的姑娘,哪像三十多岁的人。
“你……”阿古拉的目光在她脸上顿了顿,终是忍不住开口,“阿妹说过,西域圣女有‘驻颜秘术’,能保容颜不老,难道你……”
林夏指尖一顿,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这张脸她在柳城溪边照过,光滑得像刚剥壳的鸡蛋,可她明明记得,在长安时见过的铜镜里,自己眼角该有淡淡的细纹,是常年熬夜看商路图熬出来的。她垂眸看着木偶上的黄仙纹,声音轻了些:“阿婆(西域部落的老巫医)说,这不是什么福气。”
“是‘醒魂砂’的缘故?”阿古拉追问,他曾听阿依罕提过,西域有种奇砂,既能解毒,也能锁住容颜,可代价是会慢慢蚀掉过往的记忆。
林夏点头,指尖捻起一点木偶上的明黄粉末:“阿婆说,我十岁那年被选为圣女,族里就用‘醒魂砂’混着雪山泉水给我喝,说是‘保圣女容颜,显神的恩宠’。可从去年开始,我就总忘事,直到在墓里醒来,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大半。”她抬手拂过鬓边的碎发,语气里藏着点无奈,“旁人羡慕这张脸,可我倒宁愿像寻常女子,有细纹,有白发,至少能记得住爹娘的模样。”
晨风吹过,槐树叶落在她肩头,衬得她侧脸更显娇嫩,可那双眼睛里的沉静,却又分明藏着三十多年的风霜。阿古拉看着她,忽然明白阿依罕为何要把木偶交给她——这张不老的容颜,既是她身为圣女的印记,也是解开柳城谜团的钥匙,毕竟市舶使要找的“西域圣女”,怕就是凭着这张脸认人。
“这容颜或许能帮我们。”阿古拉忽然道,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私货仓,“市舶使的守卫多是契丹人,他们只见过圣女的画像,没见过真人,你这张脸,说不定能混进去。”
林夏愣了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浅绿襦裙——若是换上西域的服饰,再配上木偶上的黄仙纹,倒真有几分圣女的模样。她攥紧腰间的短匕,忽然笑了笑:“没想到这让人头疼的‘秘术’,倒成了有用的东西。”
两人绕到私货仓后墙,阿古拉指着墙根下一个半掩的狗洞:“这里能通到仓内的杂物间,戌时三刻,我会带着部落的人在前门闹事,引开守卫,你从这里进去,找到军械清单和交易文书就行。”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套西域圣女的半旧祭服,“这是阿妹偷偷从药庐里带出来的,你换上正好。”
林夏接过祭服,指尖触到布料上绣着的繁复花纹,忽然想起些模糊的片段——小时候穿着类似的祭服,在雪山下跳祈福舞,阿婆在一旁敲着铜鼓,信徒们捧着葡萄跪在台下。她甩了甩头,把零碎的记忆压下去,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戌时我会准时到。”林夏把祭服叠好藏进灯笼旁的布兜里,又检查了一遍腰间的短匕和银哨,“你也小心,市舶使的人手里有军械,别硬碰硬。”
阿古拉点头,又递过一块温热的羊肉干:“垫肚子的,别像上次那样空腹做事。”他看着林夏转身走向巷口的背影,晨光里,她的浅绿襦裙飘起,明明是三十多岁的人,却走着少女般轻快的步子,可那背影里的坚定,又让人不敢小觑——这张不老的容颜下,藏着的是能扛事的筋骨,是能拆穿阴谋、护住柳城的勇气。
林夏走到巷口时回头望了一眼,阿古拉还站在槐树下,灯笼的光映着他的络腮胡,像团温暖的火。她攥紧手里的木偶,心里忽然踏实了些——不管这驻颜术是恩是劫,至少此刻,它能帮她救回柳掌柜和阿依罕,能护住这柳城的晨市,护住那些还在热闹吆喝的烟火气。
唐营州柳城:夏寻黄纹,佩引奚风
营州柳城的晨市刚热闹起来,林夏就抱着那只西域傀戏偶,蹲在都督府衙署外的老槐树下。浅绿襦裙沾了晨露,她指尖摩挲着木偶背后的黑丝线,忽然瞥见木偶胡服的衣角处,藏着几缕淡金色的纹路——像极了阿婆说的“黄仙纹”,歪扭的线条里,还裹着点细如沙尘的明黄色粉末。
“哥!玄道长!你们快来看!”林夏蹦起来,手里的木偶差点甩出去。林风刚跟着李烈查完边垒的防务回来,玄机子的拂尘还沾着路边的草屑,两人凑过来一看,玄机子的眼神瞬间亮了:“这是黄灵佩的引纹!黄仙喜金粉,佩身灵气会染在接触过的物件上,这木偶定是碰过黄灵佩!”
林风接过木偶,指尖捻起一点金粉,放在鼻尖轻嗅——带着淡淡的草木香,不是西域的香料,倒像营州北奚族牧场特有的“沙棘香”。“奚族牧场?”李烈恰好走出来,听到这话,摸了摸短须,“前几日奚族商队来营州互市,说牧场西头有座黄仙庙,常年有人供奉,莫不是佩在那庙里?”
林夏立刻攥紧母亲留下的银梳,眼睛亮晶晶的:“哥,咱们去奚族牧场!上次我被邪咒控着,都是你们护着我,这次黄灵佩的线索是我发现的,我也能帮忙!”
林风看着妹妹眼底的坚定,又想起她上次在蛇王洞外的勇敢,终究点了点头。玄机子笑着晃了晃拂尘:“夏丫头心细,有你在,说不定能更快找到佩。只是奚族牧场近来不太平,听说有契丹细作混在商队里,得小心些。”
次日清晨,四人骑着都督府派的驿马,往奚族牧场去。一路穿过桑田,越往北,草原的风越烈,远处能看见奚族牧人赶着羊群,黑鬃马在草地上撒欢。快到黄仙庙时,路边突然窜出几个穿胡服的汉子,手里握着弯刀,拦住了去路:“把木偶留下!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是契丹细作!”李烈翻身下马,横刀出鞘,寒光一闪。林风也护在林夏身前,玄机子的拂尘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正打在为首汉子的手腕上。
可那汉子却突然转向林夏,弯刀直逼她手里的木偶。林夏心头一紧,却没慌——她想起玄机子说过,银器能破邪,立刻抽出腕上的银梳,对着汉子的刀身划去。“叮”的一声,银梳撞上弯刀,竟溅起几点火花,汉子的刀突然脱手,掉在地上。
“还有这个!”林夏又摸出林风给她的骨哨,放在唇边吹响。哨声清越,带着五灵之气,远处的羊群突然躁动起来,几只牧羊犬朝着细作狂吠,连牧场里的奚族牧人都循声赶来。
细作们见势不妙,想骑马逃跑,却被奚族牧人围了个水泄不通。为首的奚族长老勒着马,用半生不熟的汉话道:“大唐的朋友,这些人是契丹派来的,想偷我们的牧场印记,多亏你们识破!”
跟着长老到了黄仙庙,林夏才发现这庙极小,不过是间土坯房,庙里供着尊黄仙石像,石像底座上刻着的纹路,竟与木偶上的黄仙纹一模一样。玄机子掏出桃木剑,在石像前画了道护符,护符亮起时,石像底座突然“咔”地一声,露出个暗格——里面没有黄灵佩,只有半块刻着“奚”字的骨牌。
“这是奚族的守护骨牌!”长老凑过来,摸着骨牌,“传说黄灵佩在我们族长手里,当年林家祖辈帮我们挡过风沙,族长就把佩收起来,说要等林家后人来取。”
林夏捧着骨牌,眼睛更亮了:“那我们去找族长!我一定能把黄灵佩找回来!”
林风看着妹妹蹦蹦跳跳跟着长老去见族长的背影,忍不住笑了。玄机子拍了拍他的肩:“夏丫头长大了,再也不是只会玩木偶的小姑娘了。”
夕阳落在奚族牧场上,草原的风裹着沙棘香,林夏手里的骨牌泛着淡光,与林风怀里的狐灵佩、柳灵佩隐隐呼应。她回头朝林风挥手,浅绿的襦裙在风中飘着,像极了草原上刚抽芽的柳条——谁都知道,找到黄灵佩只是开始,剩下的白灵佩、灰灵佩还藏在营州的某个角落,但有林夏这份心细与勇敢,这场追寻五灵佩的路,定会少些艰险。
唐营州柳城:玄镜添翼,佩踪再引
营州都督府的偏院近来多了几分肃穆——这里是新设的“玄镜司”驻地,专司查探边地邪术、守护灵脉,窗棂上悬着的玄色帘幔,绣着暗金色的“镜”字纹,风一吹,便与院外的甲叶声相映。
林风带着林夏刚跨进院门,就见一名身着墨色锦袍的男子正对着案上的舆图沉思。他约莫三十岁,腰间悬着枚银纹令牌,刻着“玄镜司主事”五字,指尖捏着支狼毫,在舆图上的奚族牧场旁圈出个红点。听见脚步声,他抬眼看来,目光沉静如潭:“林小哥,林姑娘,在下苏珩,奉都督之命掌玄镜司,今日请二位来,是为黄灵佩的后续线索。”
林夏抱着那半块奚族骨牌凑过去,浅绿襦裙扫过案角的古籍:“苏主事,这骨牌上除了‘奚’字,还有别的讲究吗?”
苏珩指尖点在骨牌边缘,那里藏着几缕几乎看不见的刻痕:“这是‘奚族引路纹’,需用特定的光才能显形。”他转头朝里间喊了声:“楚微,取透光镜来。”
片刻后,一道玄色劲装的身影快步走出。女子束着高马尾,腰间双佩短刃,面容利落,正是玄镜司的巡察卫楚微:“苏主事,透光镜来了。”她将一面青铜镜递过来,镜面打磨得光滑,边缘刻着云纹——这是玄镜司特制的法器,能照出器物上的隐藏纹路。
苏珩将骨牌放在镜下,阳光透过镜面,落在骨牌上,那些刻痕瞬间亮起,化作一条蜿蜒的线,指向营州城东的渤海商栈。“黄灵佩不在奚族族长手里,”他沉声道,“当年林家祖辈与奚族约定,若营州有难,便将佩藏去渤海商栈,由玄镜司的前身‘镜卫’看管,只是后来战乱,线索断了。”
林夏眼睛一亮,攥紧母亲的银梳:“那我们现在就去渤海商栈!”
“且慢。”里间又走出一人,身着青布长衫,怀里抱着摞古籍,袖口沾着墨渍,是玄镜司的典籍吏沈砚。他性子内敛,说话时声音轻却清晰:“渤海商栈近来混进不少契丹细作,且商栈掌柜是渤海贵族,若贸然前往,恐会起冲突。我查了玄镜司的旧档,当年看管黄灵佩的镜卫,留下过一枚‘镜符’,可凭符见掌柜。”
他从古籍中抽出一张泛黄的符纸,上面画着与玄镜司帘幔相同的“镜”字纹:“这符需以灵佩之气激活,林小哥怀里的狐灵佩,正好能用。”
林风取出狐灵佩,放在符纸上。佩身的灵光渗入符纸,“镜”字纹瞬间亮起,泛着淡金色的光。苏珩收起符纸,看向楚微:“你随林小哥、林姑娘去商栈,负责戒备;沈砚留在司里,整理渤海商栈的往来名册,排查细作踪迹。”
楚微利落应下,双刃在腰间一振:“放心,有我在,定护好二位和灵佩。”
林夏跟着林风、楚微往城东走,路过晨市时,还不忘买了块胡商的芝麻糖,递到楚微手里:“楚姐姐,你吃,甜的!”楚微愣了愣,接过糖,嘴角难得露出点笑意:“多谢林姑娘。”
三人到渤海商栈时,掌柜正对着账本皱眉。见楚微亮出玄镜司令牌,又看了苏珩的手信和激活的镜符,他才引着众人去了后院的密室。密室中央的石台上,放着个紫檀木盒,打开的瞬间,一道明黄色的光涌出来——正是黄灵佩,佩身刻着黄仙纹,与木偶上的纹路分毫不差。
林夏伸手想碰,却被楚微轻轻按住:“先查有没有邪术陷阱。”她掏出玄镜司的“探邪针”,针尖靠近佩身,若有若无地闪了闪,“安全,没有问题。”
林风将黄灵佩收入怀中,与狐灵佩、柳灵佩放在一起,三枚佩相互呼应,灵光更盛。掌柜叹了口气:“这佩在商栈藏了二十年,总算等到林家后人。当年镜卫说,剩下的白灵佩、灰灵佩,怕是与营州的‘白仙祠’和‘灰仙窑’有关。”
回去的路上,楚微突然停下脚步,望向街角的阴影:“有人跟着我们。”她话音刚落,两道黑影就冲了出来,手里握着弯刀。楚微双刃出鞘,与黑影缠斗起来,林夏则掏出骨哨吹响,吸引了附近巡逻的府兵。
黑影见势不妙,想逃跑,却被赶来的府兵围住。楚微押着其中一人,冷声道:“说,是谁派你们来的?”
那人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话。这时,沈砚从街角走来,手里拿着本名册:“他们是契丹细作,名册上有他们的名字,与之前蛇王洞的巫师是一伙的。”
夕阳下,玄镜司的院门再次关上。苏珩看着桌上的三枚灵佩,对林风、林夏道:“有玄镜司相助,剩下的两枚佩,我们定能尽快寻回。往后,你们与玄镜司,便是共守营州的同伴了。”
林夏捧着黄灵佩,笑得眉眼弯弯:“太好了!这样,我们找佩就更有底气啦!”林风也点头,看向苏珩、楚微、沈砚三人——有了玄镜司这几位得力帮手,这场守护营州、追寻五灵佩的路,显然会走得更稳。
唐营州柳城:赌坊藏骨,白纹引险
营州柳城的西市胡商区,总飘着股混杂着香料与酒气的热络。林夏跟着楚微来买奚族牧场的沙棘果,刚转过卖胡琴的摊子,就听见前方传来阵阵喧哗——是胡商开的“金粟赌坊”,朱红门帘被风掀起,能看见里面的人围着木桌,手里攥着骨牌,喊得面红耳赤。
“楚姐姐,他们在玩什么?”林夏好奇地踮起脚,浅绿襦裙的裙摆扫过路边的酒坛。楚微按着腰间的短刃,眼神警惕:“是胡商的‘骨牌赌’,近来总有些契丹细作混在里面,得离远点。”
可话音刚落,林夏就瞥见个穿褐衣的汉子,手里甩着枚暗白色的骨牌,牌面上刻着歪扭的纹路——像极了阿婆说的“白仙纹”!她一把拉住楚微的衣袖:“楚姐姐你看!那骨牌上有白灵佩的纹路!”
两人悄悄凑到赌坊窗边,楚微掏出玄镜司的“探邪针”,针尖对着骨牌方向,竟微微发亮。“有灵佩气息,”楚微压低声音,“这骨牌定与白灵佩有关,咱们得进去看看。”
刚掀开门帘,一股酒气混着汗味扑面而来。赌坊老板是个高鼻深目的波斯胡商,人称“金胡子”,正坐在柜台后拨着算盘,见楚微一身玄镜司劲装,眼神几不可察地闪了闪:“二位姑娘也是来赌的?我们这儿赌骨牌,赢了给金粟,输了……就得拿值钱东西抵。”
林夏攥紧母亲的银梳,故意扬声道:“我用这个赌!”她把银梳拍在桌上,银器的光泽吸引了满场目光,“我赌那褐衣汉子手里的骨牌——若是我赢了,骨牌归我;若是输了,这银梳就给你。”
金胡子盯着银梳上的“夏”字刻痕,嘴角勾起笑:“好!就按姑娘说的来!”
褐衣汉子显然没把林夏放在眼里,随手甩了骨牌——是“双六”。周围人都喊着“输定了”,林夏却不急,她想起玄机子说过,白仙纹遇银会显真形,便悄悄用银梳的齿尖碰了碰自己的骨牌。瞬间,骨牌上的纹路亮起淡白光,竟是“双九”!
“我赢了!”林夏一把抓过褐衣汉子的骨牌,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白仙纹,“这骨牌,现在是我的了。”
褐衣汉子脸色骤变,想抢回骨牌,却被楚微的短刃挡住:“愿赌服输,胡商的规矩,你想破?”金胡子见状,拍了拍手:“姑娘好运气!只是这骨牌是我赌坊的,若姑娘想要,得再赌一局——赌你怀里的那枚黄灵佩。”
林夏心里一沉,知道金胡子是冲着灵佩来的。楚微刚要发作,林夏却拉住她,笑着掏出那半块奚族骨牌:“我用这个赌!这是奚族长老给的,比黄灵佩值钱多了!”
金胡子盯着骨牌上的引路纹,眼神贪婪,立刻点头:“好!就赌这个!”
可这次,林夏没碰骨牌,反而吹起了骨哨。清越的哨声穿透赌坊的喧哗,金胡子怀里突然掉出个东西——是枚契丹细作的令牌!楚微眼疾手快,一把按住金胡子:“玄镜司查案!你竟敢勾结契丹,用赌坊藏细作、寻灵佩!”
满场的赌徒瞬间慌了,有几个想趁机逃跑,却被赶来的玄镜司巡察卫围住——是苏珩收到楚微的信号,带着人来了。沈砚捧着古籍,翻到关于白灵佩的记载:“这骨牌上的白仙纹,指向营州北的白仙祠,佩应该藏在祠后的石龛里!”
褐衣汉子见势不妙,想从后门溜,却被林夏用银梳绊倒:“你跑不掉的!刚才你用骨牌出老千,我都看见了!”
金胡子被押着往外走,还在挣扎:“你们别得意!契丹的大部队已经在边境了,等拿到白灵佩,就踏平营州!”
苏珩冷声道:“多谢你提醒,我们正好去白仙祠设伏,等着契丹细作自投罗网。”
走出赌坊时,夕阳正斜照在西市的胡商招牌上。林夏握着那枚刻着白仙纹的骨牌,又摸了摸怀里的奚族骨牌,笑着对楚微说:“楚姐姐,你看,不用灵佩也能赢赌局!”
楚微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夏姑娘心细,这次多亏了你。只是白仙祠怕是有危险,咱们得小心。”
远处,玄镜司的旗帜在风中飘着。林风正站在都督府门口等他们,手里握着三枚灵佩——狐、柳、黄的灵光相互呼应,仿佛在期待着白灵佩的归位。林夏知道,下一站白仙祠,定有一场硬仗要打,但有玄镜司的同伴在,有哥哥在,她什么都不怕。
唐营州柳城:桑田藏霜,民力助寻
营州柳城的晨雾还没散尽,西市外的桑田就热闹起来。张阿婆挎着竹编的桑篮,踩着沾露的田埂往前走,青布围裙上还沾着昨晚缫丝剩下的银丝。林夏提着小竹筐跟在后面,浅绿襦裙扫过低矮的桑枝,手里还攥着块刚从胡商摊买的芝麻胡饼:“阿婆,您说今天的桑叶能采满一篮吗?”
“能!”张阿婆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今年雨水足,桑叶肥,缫出的丝能织最好的蜀锦。等下给你煮桑芽粥,败火。”不远处,几个穿短打的桑农正弯腰采桑,孩子们骑着竹马在田埂间跑,嘴里喊着“捉契丹细作”的游戏——自上次赌坊抓了细作,庄里的孩子都把护营州当玩笑话挂在嘴边。
林夏刚伸手摘下一片桑叶,指尖突然触到一丝凉意。她低头一看,桑叶背面竟凝着层淡白色的霜纹,纹路弯弯曲曲,像极了之前骨牌上的白仙纹!“阿婆您看!”她举起桑叶,霜纹在晨光下泛着微光,“这不是白仙纹吗?”
张阿婆凑过来一看,脸色微变:“这是‘白霜引’!前几日就有采桑的婶子说,老桑树下的桑叶总结这种霜,还说夜里看见白影在树旁转,像是白仙显灵。”
林夏心里一动,立刻掏出骨哨吹了声短音——这是她和楚微约定的信号。没半柱香的功夫,楚微就骑着马赶来,玄色劲装沾了点桑露:“夏姑娘,出什么事了?”
“楚姐姐,你看这桑叶!”林夏递过桑叶,“阿婆说老桑树下常有白影,会不会和白灵佩有关?”楚微掏出探邪针,针尖靠近霜纹,瞬间亮了起来:“有灵佩气息!我这就去叫苏主事和沈砚。”
等苏珩、沈砚和林风赶到时,桑田的百姓都围了过来。沈砚捧着古籍蹲在田埂上,指尖划过书页上的白仙图:“古籍记载,白灵佩喜藏于桑田沃土,遇晨露会引霜成纹。这老桑树怕是藏佩的关键。”
“我去挖!”旁边的桑农李大叔扛起锄头,“这棵老桑树长了三十年,去年遭虫灾都没枯,定是有灵物护着!”几个年轻的桑农也跟着附和,纷纷拿起农具,围着老桑树小心地挖起来。
林夏蹲在旁边,忽然看见泥土里露出点白影。她刚要伸手,就被张阿婆拉住:“慢着!土里有细作!”话音刚落,一个穿桑农短打的汉子突然暴起,手里攥着把短刀就往老桑树扑——竟是混在百姓里的契丹细作!
“拦住他!”楚微双刃出鞘,瞬间挡在细作面前。周围的桑农也不含糊,李大叔举起锄头就砸,张阿婆抄起桑篮往细作头上扣,连几个孩子都举着竹马喊“不许动”。细作没撑片刻,就被众人按在泥里,嘴里还嘶吼着:“白灵佩是我们的!”
苏珩上前搜身,从细作怀里掏出张残破的舆图,上面画着白仙祠的位置,还标注着“桑田老树下有石匣”。“看来佩在石匣里。”林风说着,接过李大叔的锄头,轻轻挖开老桑树下的泥土——果然,一个青石板盖着的石匣露了出来。
沈砚用桃木剑撬开石匣,里面铺着晒干的桑皮纸,一枚泛着白光的玉佩静静躺在上面——正是白灵佩,佩身刻着白仙纹,与桑叶上的霜纹分毫不差。“找到了!”林夏高兴得跳起来,伸手想摸,却被张阿婆按住:“先给桑田拜一拜,这是白仙护着的佩,得敬着。”
桑农们纷纷对着老桑树作揖,张阿婆还从桑篮里拿出两个煮好的桑芽团,放在石匣旁当供品。苏珩看着这一幕,轻声对林风说:“营州的百姓,才是真正的护佩人。”
夕阳西下时,众人提着桑篮、捧着白灵佩往回走。田埂上,胡商的骆驼队正往城里去,驼铃“叮铃”响;张阿婆哼着缫丝的小调,林夏跟着学,跑调的声音引得众人笑。林风握着四枚灵佩——狐、柳、黄、白的灵光交织在一起,映着桑田的晚霞,暖得像百姓手里的桑芽粥。
“还剩灰灵佩。”林夏突然想起什么,拉着张阿婆的手,“阿婆,您知道灰仙窑在哪吗?沈砚哥哥说灰灵佩可能在那儿。”张阿婆想了想,指着城北的方向:“那是烧陶的窑坊,百姓常去那儿买陶罐,只是近来总有人说窑里有怪响……”
林风与苏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笃定。有营州百姓的帮忙,这最后一枚灰灵佩,定能很快找到。而柳城的桑田、晨市、胡商摊,这些满是烟火气的日常,终将是守护灵佩、守住营州最坚实的力量。
唐营州柳城:都督巡边,窑烟引佩
营州柳城的城门刚扬起正午的日头,城外就传来了震天的马蹄声。林夏正帮张阿婆在西市卖新缫的蚕丝,抬头就看见一队身着明光铠的骑兵簇拥着一辆朱漆马车而来,车辕上插着的玄色旗帜绣着“幽州大都督府”六字,旗角在风里猎猎作响。
“是幽州大都督来了!”卖胡饼的王大叔踮着脚喊。围观的百姓纷纷退到街边,连挑着担子的胡商也停下脚步,掀开帽檐张望——营州是幽州都督府辖下的边镇重镇,都督亲至,定是有大事。
马车在都督府衙署前停下,一名身着紫袍的老者缓步走下,银须垂胸,腰间悬着枚鎏金令牌,上面刻着“苏”字。李烈早已领着玄镜司众人等候在门前,见老者走来,躬身行礼:“卑职营州果毅都尉李烈,恭迎苏大都督!”
林夏凑在人群后,悄悄扯了扯楚微的衣袖:“楚姐姐,这就是幽州大都督呀?他姓苏呢。”楚微点头,压低声音道:“这位是邢国公苏定方大人,早年平定西突厥、百济,战功赫赫,去年刚接任幽州大都督,专司镇守东北边疆。”
正说着,苏定方的目光扫过人群,落在了林风怀里的四枚灵佩上。灵光在阳光下隐隐流动,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你就是守护五灵佩的林家后人?”林风连忙上前拱手:“晚辈林风,见过大都督。”
苏定方抬手扶起他,目光又落在林夏身上,见她浅绿襦裙上还沾着桑汁,指尖却攥着枚刻着白仙纹的骨牌,不禁笑道:“小姑娘便是寻得白灵佩的林夏吧?李都尉早已把你们护佩退敌的事上报幽州了。”
众人随苏定方走进都督府,衙署正厅的舆图上,营州北的灰仙窑被红笔圈了出来。苏定方指着舆图,声音沉厚:“本督此次巡边,一来是查探契丹动向,二来便是为这五灵佩。据幽州府密报,灰灵佩藏在灰仙窑的窑心之中,只是那窑坊近来怪事频发——烧出的陶罐总带着黑纹,窑工夜里还听见怪响,怕是有契丹细作混在里面。”
沈砚立刻翻开怀中古籍:“大都督所言极是。灰仙窑是营州最大的烧陶坊,窑工多是流民,确实容易藏奸。古籍记载,灰灵佩遇窑火会显‘灰纹引’,与陶罐上的黑纹相符。”
林夏突然想起前几日去买陶罐时的情景:“我知道!前几天王阿婆买的陶罐,罐底就有黑纹,像小老鼠的脚印——阿婆说那是灰仙的印记!”
苏定方抚须点头:“既如此,便由玄镜司牵头,李都尉调二十名府兵协助,林风、林夏二位引路,今日便去灰仙窑一探究竟。”他看向林风怀里的灵佩,补充道,“五灵佩护的是营州地脉,更是幽州边疆的屏障。本督已传令下去,窑坊周边的百姓由府兵妥善安置,绝不让细作借民要挟。”
出发前,苏定方特意叫住林夏,将一枚小巧的银铃递给她:“这是都督府的‘警讯铃’,若遇危险便摇动,三里内的府兵都会赶来。你心细眼亮,寻佩之事,还要多靠你。”林夏接过银铃,铃铛轻响,脆生生应道:“请大都督放心!夏夏一定能找到灰灵佩!”
灰仙窑外,浓烟正顺着烟囱往上冒。窑工们早已被府兵安置到安全地带,只有几个老窑工站在远处张望。林夏刚走近窑门,就闻到一股刺鼻的焦味,比寻常窑火的味道更烈。她蹲下身,指尖沾了点窑口的黑灰,发现灰里竟掺着细如发丝的黑丝线——与之前那只西域傀戏偶上的丝线一模一样!
“细作定在窑里!”楚微拔刀出鞘,率先冲进窑门。林风紧随其后,怀里的四枚灵佩突然亮起微光,在昏暗的窑道里照出一条路。林夏握着银铃,跟在最后,忽然看见前方的窑壁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灰纹,纹路尽头,一道暗门正虚掩着。
“在这儿!”林夏轻声喊。苏珩立刻上前推开暗门,里面果然藏着两个穿窑工服饰的汉子,正拿着骨杖对着窑心施法,窑心的土台上,一枚泛着灰光的玉佩正被黑气缠绕——正是灰灵佩!
“拿下!”苏珩一声令下,楚微与府兵立刻上前。那两个汉子见状,竟点燃了身边的柴草,窑道里瞬间浓烟滚滚。林夏急中生智,摇动银铃,同时吹起骨哨。清越的哨声穿透浓烟,窑外的老窑工突然喊:“快开西窑门!那里有风洞,能排烟!”
府兵立刻打开西窑门,浓烟顺着风洞散去。众人趁机扑灭火焰,将两个汉子制服。林风快步走到窑心,拿起灰灵佩,五枚灵佩终于聚齐,灵光交织在一起,瞬间驱散了窑里的黑气。
当林风捧着五灵佩走出窑门时,苏定方正站在窑外的空地上,看着远处桑田与窑坊的炊烟交织在一起。见五枚灵佩完好无损,他朗声笑道:“营州有你们这些护佩的后生,有这些齐心的百姓,何惧契丹细作,何愁边疆不宁!”
夕阳西下,苏定方的马车渐渐驶远,玄色的旗帜在暮色中越来越淡。林夏握着那枚银铃,看着五枚灵佩在林风手中流转的灵光,突然蹦起来:“哥!玄镜司的哥哥姐姐们!咱们把五灵佩护好了,苏大都督肯定会夸咱们的!”
边境的风沙卷着红光,耶律浑的地脉锁龙阵已经布好——四枚灵佩嵌在石阵的四个角,地面裂出的缝隙里涌着黑气,营州的房屋开始摇晃。“必须找到灰灵佩,否则地脉会崩。”沈砚扶住摇晃的林夏,却见她咬破舌尖,把掌心按在石阵中央,“我用圣女血脉感应它的位置。”
血脉的力量顺着掌心渗进地面,灰灵佩的气息在西北方浮现,可剧烈的疼痛也随之而来——记忆里的祭司、崔氏的脸、车师百姓的哭声混在一起,林夏猛地喷出一口血,倒在沈砚怀里。“谁敢伤圣女!”楚微的双刃出鞘,挡住巫师的骨杖,骨杖的黑气撞上刀刃,“哐当”一声,双刃崩裂。他却毫不在意,用断刃抵住巫师的喉咙:“想动她,先过我这关。”
楚微揉了揉她的头,眼底带着笑意。窑烟袅袅升起,与桑田的暮色融在一起,营州柳城的夜晚即将来临,而这方被五灵佩守护的边镇,在幽州都督府的庇佑与军民同心的守护下,正透着安稳的烟火气。
唐营州柳城:桑风拂袖,墨香绕佩
营州的桑田到了盛夏,桑叶密得能遮住田埂。林夏提着竹篮,里面装着张阿婆刚煮好的桑芽粥,往玄镜司的偏院走——自从寻回灰灵佩,沈砚就总泡在院里的古籍堆里,研究五灵佩护脉的法子,连饭都忘了吃。
刚到院门口,就看见沈砚蹲在廊下,青布长衫的袖口沾了墨渍,手里捧着本泛黄的《营州灵脉记》,正对着书页上的灰仙纹皱眉。夕阳落在他发梢,镀上层浅金,连指尖捻着的书页,都透着股安静的墨香。
“沈砚哥哥,先喝粥呀!”林夏蹦过去,把竹篮递到他面前,“阿婆说桑芽粥能清心,你都看一下午书了,眼睛该酸了。”
沈砚抬头,见她浅绿襦裙沾了桑叶的碎末,额角还挂着细汗,连忙接过竹篮,从袖中掏出块干净的帕子:“怎么跑这么急?擦汗。”他的指尖碰到林夏的手,微凉的触感让林夏心里莫名一跳,连忙接过帕子,低头擦汗,耳尖悄悄红了。
两人坐在廊下,沈砚舀了口粥,忽然指着古籍上的图:“夏夏,你看这灰仙窑的旧址,旁边标注着‘桑泉’,说不定和你之前发现霜纹的老桑树通着脉。若能找到桑泉,五灵佩的护脉效果能更强。”
林夏凑过去,鼻尖不小心碰到沈砚的胳膊,她连忙往后缩了缩,却指着图上的小标记:“我知道这个桑泉!上次采桑时,李大叔说老桑树下有口井,水特别甜,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这个。”
第二日清晨,沈砚特意换了件干净的青布衫,还从典籍室里找了个刻着桑纹的木勺:“听说桑泉水能泡桑芽茶,咱们去打些回来,给苏主事和楚姐姐也尝尝。”林夏看着他手里的木勺,嘴角忍不住上扬,攥着母亲留下的银梳,跟着他往桑田走。
老桑树下的井果然清冽,沈砚弯腰打水时,林夏突然看见井沿上有几道细微的刻痕——竟是灰仙纹!她刚要喊,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两个穿胡服的汉子鬼鬼祟祟地靠近,手里还握着短刀,是之前漏网的契丹细作!
“小心!”沈砚反应极快,一把将林夏护在身后,手里的木勺虽不是武器,却稳稳挡在身前。细作挥刀砍来,沈砚拉着林夏往桑树丛里躲,还不忘喊:“夏夏,吹骨哨!”
林夏立刻掏出骨哨,清越的哨声在桑田回荡。不远处巡逻的府兵闻声赶来,很快制服了细作。沈砚护着林夏站出来时,她看见他的袖口被刀划了道口子,连忙掏出银梳旁的针线——那是她学缝补时带在身上的,小心地帮他缝补:“沈砚哥哥,你刚才好勇敢。”
沈砚看着她认真的模样,指尖轻轻拂过她额前的碎发:“我不能让你受伤。”
夕阳西下时,两人提着装满桑泉水的陶罐往回走。田埂上的桑叶被风吹得沙沙响,沈砚突然从袖中掏出张叠得整齐的纸,上面是他抄的《桑泉护脉诀》,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桑芽:“这个给你,以后你想查灵脉的事,不用总跑典籍室。”
林夏接过纸,指尖触到他留在纸上的墨温,心里像灌了桑蜜一样甜。她从怀里摸出块芝麻胡饼——是早上特意给沈砚留的:“沈砚哥哥,这个给你,胡商说刚烤的最香。”
远处,玄镜司的灯笼渐渐亮起,楚微站在院门口,看着两人并肩走来的身影,笑着转身进了屋。桑田的风拂过林夏的襦裙,也拂过沈砚手里的陶罐,罐里的桑泉水晃着微光,像极了两人眼底藏不住的温柔。
“沈砚哥哥,”林夏突然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他,“以后咱们一起找灵脉的线索,好不好?”
沈砚点头,眼底满是笑意:“好,一直一起。”
桑泉边,五灵佩被轻轻放进地脉的凹槽里,蓝光泛起,营州的百姓欢呼着,撒着桑花瓣。林夏转过身,沈砚递来一本线装书——是他修补好的《车师国史》,扉页上画着个女子跳祈福舞的侧影,裙摆飘着桑花瓣,“我照着你说的车师祈福舞,画了下来,补全了车师的历史。”
楚微走过来,把一把新匕首递给她:“之前的双刃碎了,我把碎片熔了,铸了这把,刀柄上刻了碎刃纹——以后它陪你。”林夏接过匕首,指尖碰到刀柄的温度,心里暖暖的。这时,驿卒送来柳含章的信,她笑着念:“江南的荷花开了,你们来江南,我用桑泉水泡茶,咱们一起看荷花。”
月色洒在桑泉上,林夏和沈砚并肩坐着,铜碗里的桑泉水晃着光。她的铜哨和他的银铃放在一起,风一吹,轻轻响着,像在说——以后的每一个月夜,我们都一起守护这烟火人间。
营州的暮色里,桑田的炊烟与玄镜司的灯笼融在一起,五灵佩的灵光在都督府的案上静静流转,而林夏心里那朵悄悄绽放的花,正伴着桑风与墨香,在这方安稳的边镇里,慢慢长成最甜的模样。
囚室烛影:三字破局
刺史苏彦之被木枷锁在冷硬的石床上,囚室里只有一盏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地贴在墙面上。面前的矮几上,一碗琥珀色的酒正冒着细弱的热气——那是狱卒半个时辰前送来的,杯沿沾着的细小银屑,他一眼就认出是“牵机引”的引子,饮下不过三刻,便会肝肠寸断。
他本已抬起的手悬在半空,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底是早已熄灭的光。自昨日被构陷“通契丹”打入死牢,他就知是政敌崔录事下的死手,连妻儿都被软禁,朝堂上更无半人敢为他发声。绝望像囚室里的寒气,早浸透了他的骨血,只待饮下这碗酒,了断这荒唐的结局。
可“勿饮,等”三个字,竟像从烛火的缝隙里钻出来的,低哑、短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瞬间扎进他的耳中。
苏彦之猛地僵住,手重重落在矮几上,陶盏晃了晃,酒液溅出几滴在石面上。他霍然抬头,囚室的门紧锁着,窗棂被铁条焊死,只有高处一个巴掌大的通风口,漏进一丝微弱的月光。那声音,分明是从通风口传来的!
“谁?”他压低声音喝问,喉咙因多日缺水而干涩发痒。死寂再次笼罩囚室,只有烛火“噼啪”爆着灯花,仿佛刚才的声音只是他濒死前的幻听。
可那三个字带来的冲击,却像滚油泼进冷水里。荒谬的求生欲突然从心底窜起——他本已放弃,却因这莫名的提醒,竟开始下意识地盯着那碗酒,连呼吸都变得谨慎。同时,巨大的迷惑缠上他:是谁在帮他?是暗中蛰伏的旧部,还是另有势力?“等”,又在等什么?等子时的换防?等一纸翻案的文书?
他悄悄挪动被枷住的手腕,指尖触到矮几下方的木缝——那是他昨日无意间摸到的,藏着半块断裂的陶片,本想留着最后时刻自戕,此刻却成了他唯一的“武器”,紧紧攥在掌心。
就在这时,通风口又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像是羽毛拂过木柴。苏彦之立刻屏住呼吸,眼角的余光瞥见一片暗黄色的纸角,从通风口缓缓飘下,落在烛火旁的阴影里。
他借着调整坐姿的动作,悄悄将纸角勾到掌心,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两个墨字,笔迹仓促却有力:“亥正,东。”
亥时正,东边?他心里一震——东墙后是狱卒的值守房,难不成是要从东边动手?可对方既不露面,又只给这零碎的指令,究竟是敌是友?
烛火渐渐暗了下去,杯中的酒气却愈发浓烈,像催命的符咒。苏彦之将纸片塞进袖中,目光死死盯着矮几上的陶盏,原本死寂的眼底,竟慢慢燃起一点微光。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这“等”字背后藏着怎样的局,但至少此刻,他不再是待宰的羔羊——那三个字,那片纸条,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他绝境里的一道缝。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亥时的第一响,在寂静的牢狱里格外清晰。苏彦之攥紧了掌心的陶片,耳朵贴向冰冷的石墙,仔细听着东边的动静。他知道,接下来的一刻,或许就是生死的转机。
大明宫的金龙椅上,皇帝的脸色铁青。苏定方捧着崔氏通契丹的证据,刚念到“用醒魂砂控车师王室”,崔录事就猛地跪下来,声泪俱下:“陛下明鉴!臣灭车师是因他们通契丹,臣是为大唐!”
“你撒谎!”林夏推开侍卫,解开衣领——锁骨处的圣女朱砂印在烛光下清晰可见,“这是车师圣女的印记,当年你用醒魂砂灌我叔父,逼他认通契丹之罪,我亲眼看见!”崔录事的脸瞬间白了,就在这时,殿门被推开,苏彦之扶着殿柱走进来,囚服还没换:“陛下,臣可作证——崔录事曾逼臣伪造车师通契丹的文书,臣不从,就被他诬陷下狱。”
证据确凿,皇帝拍案大怒:“把崔录事拿下!查抄崔府,市舶使一并逮捕!”侍卫上前时,崔录事还在挣扎,可林夏看着他,心里只有平静——她终于为车师百姓报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