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得化不开,像打翻了一砚浓墨,沉沉地压在四九城的上空。
伏尔加轿车像一条黑色的游鱼,悄无声息地滑过空旷寂静的街道,车轮碾过路面,发出单调而低沉的沙沙声。
车窗外,路灯昏黄的光晕在浓重的黑暗里挣扎,被飞速掠过的车窗切割成一道道模糊的光带,映照出车内几张带着疲惫却又难掩兴奋的面孔。
李怀德仰头靠在柔软的后座靠背上,闭着眼,一只手还无意识地、轻轻拍打着膝盖,仿佛还在回味宴席上那一声声“地道”、“要得”的赞誉,嘴角挂着一丝心满意足的微笑。
南易则安静地坐在他旁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街景。
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只剩下深深的倦意和一种任务完成的虚脱感。
刚才厨房里那场不动声色的较量,郑三那张由不屑到震惊最后阴沉如锅底的脸,宴席上大领导那声“下周部里接待,还叫南师傅!”的吩咐,还有周领导那不甘又带着欣赏的复杂眼神,一幕幕在脑海里闪回。
副驾驶上的何雨柱却显得格外精神,他扭过头,昏暗的光线下,那双眼睛亮得出奇,闪烁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光芒,来回扫视着后座的李怀德和南易。
“行啊,南易!”他声音洪亮,带着由衷的喜悦,打破了车内的沉寂,“真给咱们轧钢厂长脸!大领导那声‘宝贝’,啧啧,值了!老李,”他又转向李怀德,语气促狭,“你这回,尾巴是不是得翘到天上去了?”
李怀德闻言,眼睛倏地睁开,里面全是得意洋洋的光彩,他嘿嘿一笑,坐直了身体,用力拍了拍南易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南易身体一晃,“那可不!柱子,你是没瞧见啊,老周那眼睛,盯着咱们南师傅,都冒绿光了!恨不得当场就把人给打包扛回川省去!嘿,想得美!这是我们轧钢厂的宝贝疙瘩!部里的宝贝疙瘩!”
他越说越兴奋,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前座,“首长说了,下周部里那个重要接待,还得是南师傅掌勺!这叫什么?这就叫定海神针!”
南易被拍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摆手,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疲惫,“厂长,您可别这么说,何师傅,我这也就是……运气好,赶上了。主要是何师傅前期跟大领导那打下的底子好。”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何雨柱,眼神里带着真诚的感激,“要不是何师傅推荐,我哪有机会去那地方露脸。”
何雨柱哈哈一笑,大手一挥,带着一股子豪气,“嗨,咱哥俩谁跟谁!别何师傅南师傅了, 你叫我柱子,我叫你南哥!我说南哥,是金子,搁哪儿都发光!你南哥这手艺,就该在那地方亮出来!”
他话锋一转,语气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深意,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目光扫过李、南二人,“不过啊,今天这饭吃得是痛快了,可有些人,怕是今晚要睡不着觉喽。等着吧,明天,保管还有场‘好戏’看!”
这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南易心里荡开一圈涟漪。
他下意识地看向何雨柱,眼神带着询问。何雨柱却只是冲他意味深长地挤挤眼,
并不说破,那笑容里的笃定和一丝等着看热闹的促狭,让南易心里那点疑惑更深了。谁?郑三?还是别的什么人?
李怀德似乎没太在意何雨柱后半句的弦外之音,还沉浸在巨大的成功喜悦里,红光满面地附和 ,“对对对!柱子说得对!咱们南师傅,那是真金不怕火炼!”
就在这时,车子一个转弯,恰好路过灯火通明的军管会大院门口。明亮的门灯下,一个穿着军装、身形笔挺的身影正推着一辆半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走出来,正是军管分会的王建设主任。
“哟!王主任!”何雨柱眼尖,立刻摇下车窗,探出半个身子,扯开他那特有的大嗓门就招呼起来,“王主任!加完班了?这么巧!来来来,快上车!正好,今儿老李请客,南易露了大脸,咱们回我那院儿,整点好的,喝两盅庆功酒去!有茅台!”
王建设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招呼弄得一愣,推着车停下脚步,借着灯光看清了车里的人,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又好笑的表情。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婉拒,后车门已经被李怀德从里面“哗啦”一声推开了。
李怀德探出身子,带着酒宴上未散的兴奋劲儿,不由分说地一把抓住王建设的手臂,就往车里拽:“王主任!王主任!上来上来!别推!必须来!今天这庆功宴,少了你王主任,那就不叫圆满!司机!帮王主任把自行车搬后备箱去!”
司机小刁动作麻利地跳下车。王建设哭笑不得,看着李怀德那不容分说的架势,又看看何雨柱那张写满了“你敢不来试试”的脸,再看看南易也投来的带着笑意的目光,知道这顿酒是躲不过去了。
他无奈地摇摇头,把自行车交给了小刘,弯腰钻进了伏尔加还算宽敞的后座,正好挨着南易坐下。
“李厂长,柱子,你们这……也太热情了。”王建设坐稳,整理了一下衣襟,苦笑道,“我这都准备回家睡觉了。”
“长夜漫漫,你睡得着嘛!”何雨柱扭回身,大手一挥,豪气干云,“今儿高兴!必须一醉方休!老李,你说是不是?”他看向李怀德。
李怀德立刻响应,拍着胸脯,“没错!王主任,放心!小刁,等会儿拿份菜你开车先回去,明早七点再来接!柱子家那四合院,房间有的是!喝醉了,倒头就睡!没那些穷讲究!人生得意须尽欢嘛!”他此刻完全放开了,那股子书生豪气和官场得意的精明混杂在一起,显得格外兴奋。
王建设看着这俩一个比一个能闹腾的主儿,只能笑着再次摇头,“得,看来我这觉是睡不成了。恭敬不如从命,那就叨扰了。”
“这就对了嘛!”何雨柱满意地一拍大腿,车子再次启动,朝着熟悉的胡同深处驶去。
车子稳稳停在何雨柱那熟悉的四合院门口。小刘动作麻利地从后备箱搬下王建设的自行车,又接过何雨柱特意用大号铝饭盒装得满满当当的一份硬菜,道了谢,便开着伏尔加消失在胡同口。
何雨柱掏出钥匙打开院门那沉甸甸的黄铜锁,“吱呀”一声推开,一股混合着老房子木头味和淡淡烟火气的熟悉味道扑面而来。
他率先踏进院子,站在影壁前,叉着腰,对着夜空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把所有的疲惫和兴奋都吸进肺里,再重重吐出,“到家了!哥几个,放开了整!”
厨房里很快亮起了温暖的灯光,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叮当作响,排气扇也嗡嗡地工作起来。
何雨柱手脚麻利,根本不让南易沾手,嘴里还嚷嚷着,“功臣歇着!今天你是客!看我的!”不过十几二十分钟的功夫,五六个凉菜,七八个热硬菜就流水般端上了正屋那张八仙桌。
油光红亮的红烧肉堆得像小山,颤巍巍地诱人;一大盆香气四溢的炖腔骨,酱色浓郁;溜得金黄酥脆的肥肠段儿闪着油光;焦香扑鼻的干炸小黄鱼堆在盘子里;翠绿的蒜蓉空心菜,爽脆的拍黄瓜,还有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酸辣汤。
菜式虽然不如大领导家宴精致,但分量十足,透着北方人特有的实在和豪爽,浓郁的香气霸道地弥漫了整个屋子,勾得人食指大动。
何雨柱变戏法似的从他那宝贝柜子里又摸出八瓶茅台,“咚咚咚”地顿在桌子中央,瓶身上的红飘带格外醒目。
“来!”他豪迈地拧开瓶盖,给四个粗瓷大碗咕咚咕咚倒上清澈透明的酒液,酒香瞬间压过了菜香,浓烈地弥漫开来。“一人两瓶,不够再说!谁怂谁是孙子!”
他端起自己那碗,环视三人,“第一碗,庆祝南哥今天在首长家露了大脸,给咱们轧钢厂,给咱们哥几个挣足了面子!干!”
“干!”李怀德第一个响应,声音洪亮,端起碗跟何雨柱重重一碰,仰头就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入喉,他舒服地哈出一口长气,脸上瞬间又添了一层更深的红晕。
王建设看着眼前满满一大碗高度白酒,再看看那六瓶未开的茅台,眼皮跳了跳,但气氛烘到这儿了,也只能苦笑着端起碗,跟南易碰了一下,“南师傅,恭喜!”两人也各自喝了一大口。
“吃菜吃菜!”何雨柱抄起筷子,率先夹了一大块肥厚的红烧肉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地招呼,“都别客气!就跟在自己家一样!”
几口热菜下肚,几轮火辣辣的白酒灌下去,屋里的气氛彻底被点燃了。
炉火烧得正旺,橘红色的火苗舔着炉膛,映得每个人脸上都红扑扑的,额头也见了汗。
脱掉外套,解开领口的扣子,方才宴席上的拘谨和路途的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男人间酒后特有的热络和放松。
李怀德显然是喝得最快也最多的那个。几大碗茅台下去,他那点官场上的矜持和城府彻底被酒精冲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