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炼《剑心通明秘法》带来的心神清明,如同在萧无涯纷乱的心湖中投入了一块温润却坚定的玉石。往日里,仇恨与煞气如同汹涌的暗流,时刻搅动着他的思绪,尤其是在触及家族血案和体内那诡异的剑胚之时,更是难以自持。但此刻,一种前所未有的敏锐与专注,笼罩了他的灵台。
青瑶在幻境中提及的“玉佩”、王伯记忆碎片里母亲临终前紧握不放、甚至散发出微光的“玉佩”、以及赵家对此物近乎偏执的觊觎……这些原本模糊、散落的线索,此刻在清明心境的映照下,变得清晰无比,并且如同被无形的丝线串联,共同指向一个被重重迷雾笼罩的核心。
那半块质地奇特、触手温凉的阴佩,它究竟关联着何等惊天动地的秘密,竟能为僻居青牛村的萧家招来灭门之祸?母亲从未提及过它的来历,只反复叮嘱要贴身藏好,不可示人。这背后,隐藏的绝不仅仅是寻常的传家之宝那么简单。
这一日,天光微熹,萧无涯便再次踏入了宗门藏书阁那幽静而肃穆的高层区域。与楼下弟子络绎不绝、翻阅常见功法和九州志异的热闹不同,这里常年寂静,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纸张和淡淡防蛀药草混合的气息。书架高耸,直抵穹顶,其上陈列的典籍大多年代久远,书页泛黄甚至脆化,以特制的玉盒或丝绢包裹,记载着九州大陆许多早已被时光尘封的秘辛、古老传说乃至禁忌知识。查阅这些典籍,不仅需要宗门内较高的权限,更需耗费不菲的功德点数。
萧无涯没有丝毫犹豫,将此前数次完成宗门艰险任务所积累的功德点数尽数划出。他的目标明确而坚定——他要从这片知识的瀚海中,打捞出一切可能与“玉佩”、“古老契约”、“守护者”、“玄氏”乃至“弑神剑”相关的记载。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真相就在这些蒙尘的古卷之中。
最初的几天,过程是极其枯燥且令人沮丧的。他如同一个耐心的掘金者,在浩如烟海的文献中艰难跋涉。他翻阅了大量关于上古宗门兴衰、神兵利器谱录、奇物志怪汇编的典籍。其中虽不乏对各类玉佩形制、功效的描述,甚至有提及某些具有储物、聚灵、护身等神异的传奇玉佩,但感觉都与母亲那半块阴佩的气质迥异。那些记载中的玉佩,或是权力象征,或是修炼辅助,却总少了某种核心的、关乎命运与责任的沉重感。
“难道方向错了?”一丝疑虑悄然爬上心头,但《剑心通明》的心法随即运转,将那丝浮躁压下。“不,线索绝不会凭空出现。定是还有未曾触及的角落。”他深吸一口气,将目光投向了藏书阁最深处、那些几乎无人问津,甚至积满了厚厚灰尘的区域。那里的书架更为古老,材质非金非木,上面摆放的多是残破的竹简、兽皮卷,甚至是一些刻画着难以辨识符号的骨片。
这里的光线更为昏暗,只有几颗镶嵌在墙壁上的夜明珠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空气中也带着一股更浓重的霉味。萧无涯屏息凝神,释放出细微的神识,如同触角般轻轻拂过这些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载体。他的指尖在一排排残破不堪、甚至被虫蛀得厉害的兽皮卷上缓缓掠过。
突然,他的指尖在一本封面几乎完全腐朽、边缘蜷缩、仿佛一碰就会碎掉的古籍上停了下来。封面上,模糊的痕迹勉强能辨认出一个“玄”字,下方似乎还有一个“秘”字的残部。这个“玄”字,让他心头莫名一紧,仿佛有根弦被无声拨动。他小心翼翼地用最轻柔的力道,拂去封面厚重的积尘,露出了下方更为古老的皮质,以及几个几乎与皮质颜色融为一体的暗红字迹——《玄氏秘录·残卷》。
“玄氏……”萧无涯低声念出这两个字,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他隐约感觉到,自己可能触碰到了关键。
他如同对待稀世珍宝般,将这本脆弱的残卷捧到旁边一张专门用于阅读古籍的玉案上。玉案上刻有微型的恒温、防潮阵法,能最大限度保护古籍。他深吸一口气,运转心法,将自身状态调整到最平稳,这才以指尖凝聚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灵力,极其轻柔地,翻开了第一页。
内里的字迹是用一种特殊的墨汁书写,年代久远,大部分已经斑驳模糊,许多页面更是残缺不全,像是被烈火灼烧过,或是被外力撕裂。他必须集中全部精神,连蒙带猜,才能勉强拼凑出一些断断续续的句子:
“玄氏一族,承天受命,世镇古碑,其责重兮,关乎社稷黎庶…”
“…然天命无常,族运有劫。为避祸延,亦为广布善缘,特制双生灵佩,阴阳互济,蕴含乾坤至理…然此佩,非族中血嗣传承之信物,乃…乃天命所归之信物,择贤而授…”
这一句,让萧无涯的瞳孔骤然收缩!“非族中血嗣之物”!这与母亲可能的身份产生了直接的关联!
他强压下激动,继续艰难地辨认下去:
“…阴佩主隐,内蕴秘钥,守千古之秘,藏于九幽之下…阳佩主显,外放华光,镇八方煞气,悬于明堂之上…双佩分离,则秘密沉眠,煞气内敛;双佩合璧,则…则秘显现世,亦可能引动莫测之变…”
“…故,玄氏遴选外姓忠义之辈,品德为先,血脉次之,立下心魂大誓,代代相传,护佩即护苍生,纵身死魂灭,亦不可使秘钥落入奸邪之手…”
“外姓忠义之辈…代代相传…护佩即护苍生…”萧无涯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脑海中仿佛有惊雷滚过!母亲那谨慎而坚韧的身影,那从未提及娘家、仿佛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身世,那对玉佩超乎寻常的珍视……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她不是玄家后人,她是被玄家选中的、肩负着守护阴佩使命的守护者!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继续往下翻阅,寻找更关键的信息。在残卷的最后几页,字迹更加潦草模糊,仿佛是在极度仓促或危急的情况下记录:
“…然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有巨擘觊觎古碑之力,妄图…妄图以双佩为匙,解封弑神之剑…剑出则天地反复,万物寂灭…”
“…玄氏因故式微,几近族灭,守护一脉亦遭波及,不得不隐姓埋名,散于尘世,踪迹渺茫,契约之延续,唯系于守护者之信念与天命矣…”
“…阴阳合璧之日,即为弑神剑解封之匙,然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慎之!慎之!”
“解封之匙!”
“弑神之剑!”
“外姓守护者!”
每一个词都像一记蓄满万钧之力的重锤,狠狠砸在萧无涯的心神之上!之前所有的猜测、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被这条从古籍中延伸出的无形锁链,彻底串联、紧固,拼凑出一幅完整而令人心悸的真相图景!
轰——!
脑海中仿佛有惊雷连续炸响,震得他耳畔嗡鸣,身形都微微晃动了一下,不得不伸手扶住玉案才稳住。
原来如此!一切都明白了!**
娘亲萧氏,并非什么破落家族的孤女,她是古老玄家选中的阴佩守护者!她守护的,不仅仅是半块玉佩,而是关乎一件足以毁灭世界的恐怖神器——弑神剑——的封印密钥!
那半块她视若性命、临终前才用尽最后力气缝入自己衣襟的阴佩,正是解开封印的两把钥匙之一!
而自己因缘际会,在宗门内得到的另外半块阳佩,正是与之对应的另一部分!
赵家!赵家如此处心积虑,甚至不惜勾结凶名昭彰的血焰盟魔修,制造青牛村惨案,根本目的不是为了玉佩本身的价值,而是为了凑齐阴阳双佩,从而解开弑神剑的封印,妄图掌控那足以毁天灭地、让“天地反复,万物寂灭”的禁忌力量!
巨大的震惊如同冰水浇头,瞬间浸透四肢百骸,随之而来的,是彻骨的冰寒与几乎要冲破胸膛的焚天怒意!
赵家!这些利欲熏心、毫无人性的畜生!他们不仅为了一己贪婪,残忍屠戮他手无寸铁的全家,他们那疯狂的野心,竟然是要释放他体内这柄连他自己都感到恐惧、时刻试图侵蚀他心智的绝世凶器!他们根本不在乎这力量一旦失控,会将整个九州拖入何等万劫不复的浩劫之中!为了权力和力量,他们可以牺牲一切,包括无数无辜者的性命!
“娘…您守护的,从来不只是这块玉佩…您是在用您的生命,用我们全家的血,在拖延这场可能降临的末世灾难…”萧无涯声音沙哑地喃喃自语,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赤红。他仿佛看到了母亲在生命最后时刻,那眼中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未能完成守护职责的遗憾,以及对儿子未来命运的深深忧虑。指尖因用力而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眼中血丝蔓延,体内那沉寂不久的凶煞剑意再次隐隐躁动,似乎被这滔天的恨意与悲愤所引动。
嗡——
识海中,《剑心通明秘法》自发急速运转,一股清凉如月华般的气息流转全身,勉强将那翻江倒海般的杀意与悲愤强行压下。他深深吸气,再缓缓吐出,如此反复数次,强迫自己从剧烈的情绪波动中冷静下来。此刻,冲动是最大的敌人。
真相固然残酷得令人窒息,却也让他前所未有的清醒。他终于明白了自己身负的剑胚与阴阳双佩是何等沉重的负担,这不仅仅是家仇,更关乎天下苍生的命运。他也彻底看清了赵家乃至其背后可能存在的势力的真正面目——一群为了力量不惜毁灭世界的疯子。
他将这本至关重要的《玄氏秘录·残卷》小心合上,取出自己备用的、刻有防护禁制的玉盒,将其妥善收起。随后,他面无表情地离开了藏书阁,步伐看似平稳,但每一步都仿佛踏在燃烧的炭火之上。
回到静心苑那间简陋却熟悉的居所,他紧闭门窗,布下简单的隔音禁制,而后盘膝坐在蒲团上,久久未动。他闭目凝神,在《剑心通明》带来的绝对冷静心境下,将今日所得的所有信息,与过往的记忆碎片——母亲的只言片语、王伯的回忆、青瑶的提示、赵家的举动、乃至自己获得阳佩的经过——重新进行梳理、交叉印证。
一条清晰得令人胆寒的脉络,终于在他眼前彻底展开,再无半点迷雾:
古老的玄氏一族守护着某个涉及“弑神剑”的巨大秘密,并制作了阴阳双佩作为封印之钥。为避免灾祸,他们将阴佩交由外姓忠诚之士代代守护。母亲便是其中一代守护者。→母亲的身份可能因故暴露,被赵家(或其背后更大的黑手)察觉。 为躲避追杀,母亲带着阴佩隐姓埋名,藏于偏远的青牛村。 然而,赵家势力庞大,最终还是追踪而至,不惜引狼入室,勾结血焰盟,制造灭门惨案,夺走阴佩。→赵家的终极目标,是找到阳佩,凑齐阴阳双佩,解封弑神剑,以此获得掌控天下的力量!
而他,萧无涯,既是这场阴谋最直接的受害者,家破人亡,同时也是他们处心积虑想要掌控、利用的那把毁灭之“剑”的容器!
少年蓦然睁开双眼,眸中先前所有的迷茫、彷徨、甚至是一丝隐藏极深的不安,都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如万载玄冰般的决意,和深埋在那冰层之下、足以焚尽世间一切奸邪的复仇火焰。
这火焰,不再仅仅是为一门血仇,更是为了母亲至死坚守的守护誓言,为了阻止一场可能席卷天下的浩劫。
赵家…
你们梦寐以求的弑神剑,我绝不会让它成为你们野心的工具。
你们欠下的血债,我必将用你们的彻底覆灭,来百倍偿还!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紧紧握住了贴身佩戴的那半块阳佩。那原本常年温润的触感,此刻却仿佛重若山岳,并且透出一股深入骨髓的冰冷与刺痛,提醒着他前方道路的艰险与责任的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