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的温润光泽似乎还残留在指尖,那份宁定与期待尚未在萧无涯心中完全沉淀,山外的狂风骤雨便已粗暴地拍碎了清风观维持已久的、脆弱的平静。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山风徐徐。萧无涯正在院中演练一套新学的拳法,动作还略显生疏,却已有几分沉稳架势。清虚道长坐在廊下,面前摊着一卷古经,目光却不时掠过院外苍翠的山林,眉宇间隐有一丝难以化开的凝思。
突然,一阵极其仓皇、凌乱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山间的静谧。那脚步声踉踉跄跄,显是来人已惊慌到了极点,正拼命向着道观奔来。
清虚道长骤然抬头,眼中精光一闪,合上了手中经卷。萧无涯也立刻收势,警惕地望向观门方向。
“道…道长!不好了!不好了!”
一个穿着粗布短褂、满脸惊惶的汉子猛地撞开半掩的观门,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了进来。是常在山中砍柴为生的张樵夫,平日里偶尔也会来观中歇脚讨碗水喝,是个老实巴交的山里人。
此刻他面色惨白如纸,额上全是冷汗,浑身沾满泥土草屑,嘴唇哆嗦着,一双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见到清虚道长,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话都说不利索:
“道…道长!杀…杀人了!山下…山下出事了!”
清虚道长身形一晃,已来到樵夫面前,一股温和的内力渡了过去,稳住他几乎崩溃的心神:“莫慌,慢慢说,发生何事?”
张樵夫被那道内力一激,喘了好几口粗气,才颤声道:“是…是那些穿黑衣服的!他们…他们把王货郎给杀了!就在山坳那边!我…我远远瞧见的!”
王货郎!那个时常上山、带来山外消息和零星货物的热心汉子?
萧无涯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他们…他们好狠的手段!就…就那么一挥手,王货郎就…就倒下去,没气儿了!”张樵夫显然受了极大刺激,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我吓得躲在山石后面,大气不敢出…听见他们…听见他们说话…”
“他们说什么?”清虚道长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低沉严肃,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他们…他们好像在找什么…”张樵夫努力回忆着那可怕的场景,脸上恐惧更甚,“其中一个领头模样的,声音又冷又哑,他问…他问躺在地上的王货郎…”他模仿着那可怕的语调, “‘说!那个穿灰袍的老道士,藏在哪座山里?!’”
灰袍老道士!
萧无涯猛地看向清虚道长——道长平日所穿,正是一件洗得发白的灰布道袍!
目标如此明确!他们不再满足于封锁和窥探,已经开始动手清除可能提供线索的山民,并且直接逼问道长的下落!血腥的追杀,已然抵近山门!
张樵夫带着哭腔:“王货郎没…没说出来…他们就…就…道长!他们肯定还在山下!他们肯定是冲着您来的!您快躲躲吧!”
清虚道长面色沉静如水,眼中却已寒芒凛冽,如同覆上了一层冰霜。他快速对张樵夫道:“多谢告知。此地已不宜久留,你速从后山小路回家,近日切勿再上山。”
张樵夫连连点头,哪里还敢多留,连滚爬爬地冲向后门,仓皇离去。
观内瞬间只剩下师徒二人,气氛凝重得几乎滴出水来。
清虚道长猛地转身,目光锐利如电,看向萧无涯,语速极快却清晰无比:“无涯,听好!立刻去偏房,挪开床榻,地板下有一处隐秘地窖入口,藏进去!无论听到外面有任何动静,绝对不许出来!更不可动用煞气!记住没有?!”
“道长!”萧无涯心急如焚,他知道那些黑袍人的目标绝不仅仅是道长,更可能是自己!
“快去!”清虚道长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们的目标是我,但若发现你,绝无幸理!藏好,便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萧无涯看到道长眼中那抹决然与急切,知道此刻绝非逞强之时,他狠狠一咬牙,将所有的担忧与恐惧强行压下,重重点头:“弟子明白!道长您千万小心!”
说完,他毫不犹豫,转身冲向偏房,依照指示飞快挪开床榻,果然发现一块活动木板,拉起后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漆黑洞口,一股阴凉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小心地从内部将木板合拢大半,只留一丝缝隙用以观察和透气。
地窖内黑暗、逼仄,充满了尘土和储藏药材的味道。萧无涯蜷缩在黑暗中,心脏狂跳,耳朵却竖得极尖,全力捕捉着外界任何一丝声响。
他听到清虚道长急促却并不慌乱的脚步声在观中快速移动。
听到他打开某个陈旧木箱的吱呀声。
听到他取出诸多物品的细碎声响。
很快,脚步声出了道观,来到了院外。
透过地板的缝隙,萧无涯看到清虚道长的灰色衣角在院外快速闪动。他似乎在以极快的速度,将一根根削尖的、刻满了符文的深紫色桃木桩,按照某种玄妙的方位,深深打入道观周围的土地之中。每一根木桩落下,都隐隐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波动荡漾开来,彼此勾连。
同时,道长还将那些平日里绘制好的黄色符箓,精准地贴在门楣、窗棂以及关键的桃木桩上。符纸在风中微微颤动,其上朱砂绘制的符文隐隐泛着微光。
最后,萧无涯看到道长将七枚颜色深沉、隐隐蕴含雷纹的卵石,郑重地埋在了院门正前方七步之远的地面下,构成了一个简易却杀气森然的阵眼。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却又井然有序,显见清虚道长早已对此种情况有所准备。
当最后一块阵眼石埋下,整个清风观周遭的空气似乎都为之一凝,一种无形却坚韧的屏障感悄然形成,将小小的道观护卫其中。
清虚道长独立于院门之外,灰袍在山风中微微拂动。他手中已然握住了那柄暗紫色的桃木古剑,目光如电,冷冷地扫视着前方寂静却杀机四伏的山林。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地窖之中,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沉毅:
“藏好。一切,有为师在。”
地窖中的萧无涯,紧紧攥住了胸前那枚尚未打磨完成、却已温润生暖的玉佩,屏住了呼吸。
山雨,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