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府的夜色,浸透了秦淮河的水汽,也沾染着市井深处的腌臜。醉花阴玉宇楼顶层的灯火下,几张地图与信纸杂乱堆叠,空气里弥漫着茶水的微涩、墨汁的腥甜,还有一丝若有若无、清冷的草木气息——那是芷柔身上特有的味道。惊轲的指尖重重压在“月头巷”三个墨字上,眼神锐利如针。
“李煜的密信指向这里,芷柔姑娘的毒物溯源也引到这里…”惊轲声音低沉,“这月头巷,要么是孙不弃那厮藏污纳垢的毒巢,要么就是李祚布设、等我们一头撞进去的鬼门关,抑或两者兼有!”
盈盈担忧道:“我的好大侠,既是龙潭虎穴,更要万分小心才是。”伊刀抱臂而立,只冷冷接了一句:“诱饵再香,也得有命吃。”
“不错。”惊轲沉声拍板,“硬闯非上策。冯兄?”
冯继升应声上前,从桌案下拖出一个沉重的樟木箱,箱盖掀开,里面琳琅满目尽是些奇形怪状、闪烁着微弱幽光的器物和药瓶。“都备好了!”他语气透着墨山道弟子特有的匠气与严谨,“兵分两路,我都按惊轲少侠吩咐,为探路先锋准备了几样小玩意儿。”
他首先拿出一个靛蓝色的粗布囊:“‘匿踪香囊’,里面是混了特殊草灰的药粉,能压下人体活气汗味,在月头巷那等污秽地方,可免被嗅觉灵敏的犬只或某些邪物追踪。”他递给魏神和芷柔各一个。
魏神接过来凑近鼻子闻了闻,立刻嫌弃地皱起小脸:“呜哇!这味儿跟冯木头你刨木头灰的味儿差不多,也太糙了!”她手指灵活地将香囊塞进腰带深处,“还好小爷不娇气。”
冯继升没理她,又小心托起几颗拇指大小、表面布满螺旋纹路的灰色卵石:“此乃‘地听石’,以特定法门煅烧的地脉泥岩所制,极为敏感。将其紧贴在可能藏有暗门、通道的墙壁或地面,若内里有脚步、机关运转、谈话等震动传来,它便会由内而外产生极其细微的温热感,细心者能察。”他将三颗分给魏神、芷柔,另一颗则给了一位身形精悍、眼神锐利、身着窄袖劲装的皇城司高手,精于潜行追踪。
“还有这个,”冯继升捻起数缕比发丝更纤细、几近透明的黑色丝线,“‘墨丝引’,韧性奇佳,刀剑难断。可预先布在预设退路上的关键点位,距地约莫一寸到两寸间,极难被察觉。一旦有人追逐或无意绊上,它自身轻微震动会带起连接尾端特制的悬丝针筒铃铛…喏,就这种,”他展示一个比指甲盖还小的铜铃,“发出细微‘叮’一声清响,几尺内方能听闻,可为示警拖延。”
魏神拿起那微型铜铃把玩:“哟呵,还挺可爱!冯木头,你这人呆是呆点,弄出来的东西真有点意思!”
冯继升脸上微红,又拿出两个小巧的皮套臂甲:“‘袖弩机关臂’,内有精巧齿轮机括,配以吹针或小型钩爪,按动臂弯内侧机簧可无声发射,射程虽近,但在狭窄巷道突袭或攀越脱险时大有用处!”他递给魏神一副,另一副则递向芷柔。
魏神立刻套在左小臂上,摆了几个不太标准的架势:“看小爷神弩无敌!……喂,冯木头!你这东西怎么这么糙?戴上手像绑了块木头疙瘩!你就不能弄个轻便好看点的暗器匣子?”
冯继升无奈:“魏姑娘,这已是兼顾精巧与实用的极致了!请务必小心,发射枢机力道甚大,切莫误触伤己!”
芷柔则默默接过另一副机关臂,看也未看便收进随身布囊,随即拿起一个特制的皮盒,里面整齐嵌着数枚长短不一、粗细各异、顶端镶嵌着个异色微小晶体的银针。“探毒针?”她那清冷无波的问句也似陈述。
“正、正是!”冯继升忙道,“按芷柔姑娘前日指点的思路改良,针对已知七种混合型奇毒,嵌了对应变色晶石,若针尖沾染毒物,晶色立变,一目了然!”
芷柔随意捻起一枚针尖嵌有淡蓝晶体的长针,指尖一弹针尾,发出极轻微的“嗡”响。“晶色蓝为辨寒毒,‘枯狼胆’确属寒系…然寒中带火邪燥,晶质淬火不足,寒毒烈则遇火易炸,当加三厘青盐玉髓粉于晶底。”她语气平淡,宛如评价天气。
冯继升听得一愣,随即如获至宝,连忙掏出一个羊皮小本迅速记录:“多谢芷柔姑娘指点!在下谨记!谨记!”他额角又渗出细汗。
这时,一股淡淡的异香飘来,并非浓烈花草香,而是一种清冽沉静、略带药感却异常干净的草木气息。魏神像小狗一样耸了耸鼻子,突然凑近芷柔,使劲嗅了嗅:“欸!芷柔姐姐!你身上到底是什么味儿?真好闻!不像花也不像药…难道是体香?”她一脸天真好奇。
芷柔眼皮都未抬,从怀中取出一小片干草叶递给冯继升:“药香,以避瘴草为主,佐三钱经沸水三炼的白蛛腹甲粉磨制,取其腥气以淆人息,掩盖自身气血微动。”话语冰冷,又对着魏神补了一句,“离我一尺之外,药力方为最佳。你若凑近,染了它味,匿踪囊便无效。”
“噗…”一旁的皇城司夜枭忍不住咳了一声赶紧忍住。魏神像被针扎了一下,猛地跳出好几步远,瞪大眼睛,指着冯继升的香囊:“我就说那味儿怎么这么冲!原来是为了盖掉我这好闻味儿被你的臭粉给毁了!芷柔姐姐,你用那…那蜘蛛粉做这个…那玩意儿不恶心可怕吗?”她一脸嫌弃地拍拍自己身上,仿佛要抖落那种想象出来的腥气。
芷柔将避瘴草叶放在鼻端,微微垂眸:“百毒皆有克星,百克星亦可成毒。恶心与否,看所用之心。”这答非所问,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她收好探毒针,“出发。”转身便走,干脆利落。
“等等我!”魏神忙不迭跟上,还不忘对冯继升做个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