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已浓,秦淮河水依旧承载着画舫笙歌,流淌着六朝金粉沉淀下的奢靡,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不同于往年的紧绷与肃杀。自后周世宗柴荣兵锋南指,至如今宋太祖赵匡胤虎视眈眈,这座南唐国都早已不复往日从容,街市虽依旧繁华,行人脸上却总带着几分惶然与警惕。运河码头更是如此,南唐官船、北宋商船、乃至各种来历不明的船只混杂停泊,兵丁巡查严密,气氛凝重。
不羡仙的楼船,在这片凝重的氛围中,缓缓靠上了江宁府最大的货运码头。船身吃水颇深,显然满载货物。
惊轲率先踏下跳板。他换上了一身相对普通的商贾锦袍,外罩一件深色斗篷,遮掩了身形与大半面容,只露出一双深邃锐利、此刻却难掩疲惫的眼睛。连日的焦躁与伤痛尚未完全恢复,但江宁府迫近的压力让他不得不强打精神。
刀哥紧随其后,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尊铁塔,警惕地扫视着码头上形形色色的人群。身后,清河游侠、各门派弟子也开始有序地下船,搬运着标注为“瓷器”、“丝绸”、“离人泪”的箱笼,看似与寻常商队无异。
然而,惊轲的脚刚踏上江宁的土地,还没来得及感受这龙潭虎穴的脉搏,一个约莫七八岁、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小男孩就像泥鳅一样从人群中钻了出来,猛地撞到他身上,同时将一个小小的、揉得发皱的纸团塞进了他手里,然后头也不回地就要跑。
惊轲反应极快,一把抓住了小男孩的胳膊。那孩子吓得一哆嗦,惊恐地回头看着他。
“谁让你来的?”惊轲压低声音问道,目光如电。
小男孩被他眼中的厉色吓得嘴唇发抖,结结巴巴说不出话,只是下意识地双手合十,对着惊轲笨拙地行了一个歪歪扭扭的佛礼,然后用力挣脱开来,像受惊的兔子般瞬间钻入人群,消失不见。
佛礼?惊轲眉头紧锁,心中疑窦丛生。他迅速展开手中的纸团。上面只有一行歪歪扭扭、仿佛用炭笔仓促写就的字:“江宁府外,三更天,全灭。”
短短九个字,却如同九道惊雷,狠狠劈在惊轲心头!临琛琛他们…全军覆没了?!
一股难以抑制的、冰冷的怒火瞬间冲上惊轲的头顶,让他眼前微微一黑,周身伤口都隐隐作痛起来!他死死攥紧了纸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虽然早有预感此行凶险,但真正听到如此噩耗,依旧让他心如刀绞,杀意沸腾!
但他强行压下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怒吼,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气血和滔天怒火死死摁回心底。越是此时,越需冷静。
他面无表情地将纸条收好,对身旁的刀哥低声道:“通知穆兮颜,让她立刻挑选三名…不,五名!轻功最好、最机灵的九流门弟子过来!要最快的!”
刀哥看到惊轲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和眼中那骇人的寒意,心知必有大事,不敢多问,立刻转身去办。
很快,五道身影如同轻烟般悄无声息地汇聚到惊轲身边。正是梨园弟子不怜月,以及九流门的饲鱼、于奕星、江晔昇、月清海。这五人皆是身形轻盈、气息绵长之辈,尤其以不怜月的梨园身法最为出色。
惊轲目光扫过五人,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刚得到消息,城外我们的一处据点可能出事了。你们五人,立刻前去探查。位置大概是西南方向五十里外,一处荒废的野祠。记住,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探查!看清情况,确认消息,然后立刻回来!不许接触!不许交战!遇到任何危险,用你们最快的速度,逃!”
他的目光尤其落在饲鱼和不怜月身上:“特别是你们俩,我知道你们轻功好,但这次不是逞能的时候。我不想再看到死人了,明白吗?”
饲鱼一身利落的深青色劲装,闻言用力点头,眼神坚定:“少东家放心!饲鱼绝不会再给你添乱!这次一定完成任务!”她一直对之前初次跟惊轲见面时闹的那一场耿耿于怀,迫切想要弥补。不怜月则只是微微颔首,手中提着一根翠玉笛,气质清冷,眼神却同样锐利。
“好!立刻出发!”惊轲一挥手。
五人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散开,借助码头货物的掩护,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人群与建筑之后,朝着西南方向疾驰而去,速度快得惊人。
送走探查小队,惊轲深吸一口气,强行将心中的焦躁与悲愤压下。他看了一眼庞大的船队和忙碌的众人,迅速做出安排:
“刀哥,你带一半弟兄留守码头,看好船只和物资。顺便…拿出部分粮食,在码头外围设个粥棚,给周围的灾民分一分。”他指了指码头附近那些蜷缩在角落、面黄肌瘦的流民,“动静闹大一点,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只是来做生意的慈善商队。”
刀哥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这是掩人耳目、收买人心之举,重重点头:“明白!俺这就去办!保证弄得热热闹闹的!”
“其余人,”惊轲看向剩下的青溪弟子、清河好手以及其他人员,“检查货物,随我进城,前往醉花阴在江宁的据点落脚。一切按计划行事,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轻举妄动!”
“是!”众人低声应命。
很快,码头一角支起了简单的粥棚,大锅里的米粥开始翻滚,散发出粮食的香气,立刻吸引了大量饥肠辘辘的流民,围拢过去,纷纷感激涕零。刀哥那大嗓门也在人群中响起,显得热闹非凡。
而惊轲则带着一支规模不小的商队,押运着货物,缓缓向着江宁府那高大而压抑的城门行去。
他的背影在秋日的阳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却挺得笔直,如同即将投入暴风雨中心的孤舟。城门口守军的盘查、周围窥探的目光、以及怀中那张如同烙铁般滚烫的纸条…所有的一切,都预示着江宁府这场漩涡,远比想象中更加深邃、更加凶险。
而此刻,奉命出发的饲鱼、不怜月等五人,正将轻功施展到极致,如同五道贴地飞行的箭矢,掠过秋收后荒芜的田野,穿过寂静的林地,直奔那西南方向、可能已化为修罗场的荒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