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结束后。
谢怀蝶和许知夏依旧是最后一排靠窗的同桌,依旧是零交流。但那种紧绷的、一触即发的敌意,似乎淡化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相互戒备又相互窥探的僵持。
谢怀蝶发现自己对许知夏的观察,变得不受控制地细致起来。
他会注意到许知夏做题时,遇到极难的题目,指尖会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轻轻敲击三下,然后才落笔。
会注意到他看书看到投入时,左边眉毛会几不可查地微微上扬。
会注意到他偶尔看向窗外时,眼神并非全然的平静,而是带着一种极淡的、类似于放空的游离。
这些发现让谢怀蝶感到烦躁,又隐隐有种窥见秘密的、扭曲的快感。
他自己的状态却时好时坏。有时候能浑浑噩噩地睡过一整天,有时候又会毫无缘由地感到一阵心悸般的空虚和疲惫,像是整个人被抽干了力气,连维持脸上那点惯有的戾气都觉得费力。
偶尔,会有瞬间的恍惚。比如,化学老师讲到某个知识点时,他会突然觉得眼前的景象晃动了一下,耳边响起一阵模糊的、类似玻璃碎裂的幻听,紧接着是一阵短暂的眩晕,脑海里闪过一些无法捕捉的、色彩混乱的碎片。
等回过神来,只留下一身冷汗和更加恶劣的心情。
他知道那是什么。但他从不深想,只是用力甩甩头,或者用指甲狠狠掐一下自己的虎口,用疼痛把那瞬间的失控压下去。
许知夏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有一次,谢怀蝶刚从那样一阵短暂的恍惚中挣脱,脸色苍白,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摸口袋里的药,但却摸了个空。
就在这时,他桌子上被推过来一颗糖。是许知夏给的。那种白色包装的水果糖。不是很好吃。
?
谢怀蝶猛地转头。
许知夏依旧看着自己的书,侧脸线条在秋日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
“你干嘛?”
“什么干嘛?”许知夏这才回过头来看他。
谢怀蝶指了指自己桌子上多出来的东西“糖”。
“我用不着,拿走”
“不是我的,天花板上掉下来的”许知夏解释完没再说话,低头继续看自己的书。
天花板上自己会产糖?谢怀蝶简直是被气笑了。
“呵...行,天花板上掉的。”谢怀蝶把那颗糖扔到了自己抽屉洞里没吃。许知夏也没再看他。
但谢怀蝶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许知夏在观察他,用一种他无法完全理解的、沉默的方式。这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暴露感和危机感。
课间,祁余依旧会咋咋呼呼地跑来后排,主要找许知夏,偶尔也会试图跟谢怀蝶搭话,虽然通常得不到回应。
繁若和林言卿偶尔会在后排讨论,声音不大,但那种属于“正常”高中生的、带着点烦恼和兴奋的鲜活气息,还是会丝丝缕缕地飘过来。
琳熙还是那样安静,偶尔会拿着难解的数学题来问许知夏,许知夏会简洁地讲解,她听完总是认真地道谢。
谢怀蝶像个局外人,看着这一切。他有时会恶意地想,如果这些人知道他和许知夏私下是这样一种诡异的关系,会是什么表情。
深秋的某一天,下雨了。雨水敲打着窗户,连绵不绝,天空阴沉得让人喘不过气。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和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谢怀蝶趴着,却没有睡意。雨水的声音让他心里那股无名的焦躁和空虚感越来越强烈,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他感觉胸口发闷,呼吸有些不畅。脑海里又开始闪过一些模糊的、带着强烈负面情绪的片段,像褪色的旧电影,看不清内容,只留下令人窒息的压抑感。他放在桌下的手悄悄握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疼痛保持清醒。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旁边的许知夏动了一下。
许知夏从书包侧袋里,拿出了一个白色的、扁平的盒子,轻轻放在了他和谢怀蝶桌子中间的缝隙下方,靠近谢怀蝶那边的桌腿旁。
那是一个全新的、未拆封的镇痛贴。包装上的字迹清晰可见。
许知夏放下后,便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写他的作业。
谢怀蝶的身体僵住了。他盯着那个白色的盒子,雨水敲打窗户的声音仿佛在耳边无限放大。许知夏怎么知道他有时会需要这个?是猜的?还是观察到的?
一种被彻底看穿的恐慌和羞恼,混杂着一种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注意到的异样感,猛地攫住了他。
他想一脚把那盒子踢开,或者抓起来扔到许知夏脸上。
但最终,他什么也没做。他只是维持着趴着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紧握的拳头在微微颤抖,掌心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红痕。
雨还在下,没有停歇的意思。
放学铃响,谢怀蝶第一个冲出了教室,没有看那个白色的盒子,也没有看许知夏。
他冒雨跑回宿舍,浑身湿透。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上,雨水顺着发梢滴落。他大口喘着气,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
桌面上,一张蓝色的彩纸被窗外吹进的湿气打湿,边缘微微卷曲。
他没有去碰它。
有些东西,似乎正在缓慢地、不可逆转地浮出水面。在这秋雨连绵的傍晚,两个少年之间那堵无形的墙,仿佛被雨水浸湿,露出了其下更加复杂和斑驳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