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州的平稳,并非停滞。在李恪的意志下,整个安西都护府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弦已紧绷至极致,却引而不发,默默积蓄着力量。
苏定方麾下的“疾风营”经过连番猎杀与实战锤炼,已成为一柄真正的利刃。他们不仅精于小股袭杀,更在李恪的授意下,开始演练一种全新的战法——以配备“惊雷铳”的精锐为突击核心,辅以传统弓弩压制,利用“震天雷”的恐怖威力撕开敌军阵型缺口,再由重甲步兵与骑兵完成致命一击。这种超越时代的步、骑、火器协同战术,虽尚显稚嫩,却已初露狰狞。
格物司内,周钧与一众工匠几乎不眠不休。引信的防潮问题,在无数次失败后,终于找到了一种以薄油纸混合特定矿物粉末包裹的方法,虽未完全解决,但可靠性已大幅提升。而更令人振奋的是,那件被李恪寄予厚望的远程投射武器——基于床弩和扭力弹簧原理,能抛射重型“震天雷”至三百步外的“霹雳炮”,终于完成了第一具可堪使用的原型机!虽然笨重、装填缓慢且准头欠佳,但当那枚加料的重型“震天雷”在远处荒丘上炸出一个巨大焦坑时,所有参与研制的工匠都激动得热泪盈眶。他们知道,战争的模式,将因他们手中的锤与火而彻底改变。
王德的百骑司则如同无形的蛛网,将触角延伸得更远。吐蕃因原料短缺和技术困境导致的内部焦躁、各部族对连番失利的不满、乃至松赞干布日益增长的偏执与暴戾,都化作一道道加密的讯息,跨越千山万水,汇入庭州都督府的密室。知己知彼,李恪对高原上的风吹草动,几乎了如指掌。
然而,就在这看似一切向好,安西壁垒日益坚固之际,一道来自长安、盖着中书门下印信的紧急文书,被快马送至李恪案头。
并非嘉奖,也非寻常问询。而是一道措辞严谨,却带着不容置疑意味的调令。
“制曰:吴王恪,都督安西,劳苦功高,朕心甚慰。然,皇后凤体违和,思子心切……特敕吴王恪,交接安西军政,即刻返京觐见,以慰亲心……”
文书的后半,是对苏定方、王德等人的临时任命,要求他们暂摄军政,稳守疆界,不得擅启边衅。
书房内,烛火摇曳。李恪拿着这份文书,久久未语。母后身体不适?他心中涌起一丝 genuine 的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冰冷的了然。这并非简单的思念,而是长安那无形的波澜,终于涌到了西陲。他的功绩太大,威望太高,手握的力量太强,已然引起了深宫的忌惮与朝堂的不安。这道以“孝”为名的调令,是一道温柔的枷锁。
王德与苏定方侍立在下,面色凝重。他们同样看出了这份调令背后的深意。
“王爷……”苏定方声音低沉,带着不甘,“此时召您回京,万一吐蕃……”
李恪抬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话。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庭州城外无垠的夜空,繁星点点,仿佛与高原上的那双眼睛遥遥相对。
“圣意已决,不可违逆。”他的声音平静无波,“母后身体要紧,本王……也确实该回京一趟了。”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两位心腹重臣,眼神锐利如初:“苏定方,王德。”
“末将(臣)在!”两人肃然应声。
“本王离开后,安西交由你二人暂理。记住,稳守为主,锐气不可泄,练兵不可停,格物司所需,一应优先保障。吐蕃若来犯,依旧按既定方略,坚决回击,不必因本王不在而束手束脚!”
“至于那‘霹雳炮’……”李恪顿了顿,“继续改进,但暂不列装,待本王回来再说。”
“王爷,那吐蕃若知您离去,恐怕……”王德担忧道。
“无妨。”李恪嘴角勾起一丝冷峭,“松赞干布不是蠢人,他若知道本王被召回长安,反而会更加疑神疑鬼,不敢轻举妄动。他会以为这是本王的诱敌之计,或者朝廷另有安排。短时间内,安西反而会更安全。”
他看得透彻,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威慑。他的离去,带来的未必是危险,反而可能是一种战略上的迷雾。
“本王不在期间,一切如常。若有重大变故,密奏直达天听,同时,抄送本王一份。”李恪最后吩咐道,这是他为安西留下的最后一道保险。
三日后,庭州城外,旌旗招展。李恪轻车简从,即将东归。苏定方、王德、赵崇玼、周钧等文武属官,以及无数闻讯赶来的军民,自发聚集在道旁相送。
没有过多的言语,李恪翻身上马,对着这片他倾注了无数心血、抵御了狂澜冲击的土地,以及那些信赖、追随他的将士与百姓,深深看了一眼。
“诸君,守好安西!待本王归来之日,便是这帝国西陲,永定之时!”
他勒转马头,不再回头,在一队精锐骑兵的护卫下,踏上了返回长安的官道。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四方,自然也传到了逻些。
布达拉宫内,松赞干布听闻李恪被召回长安,先是愕然,随即陷入长久的沉默。他挥退了所有人,独自站在地图前,手指在李恪离去的方向与庭州之间来回移动。
“回去了?就这么回去了?”他喃喃自语,眉头紧锁,“是真?是假?是朝廷猜忌?还是……李恪新的阴谋?”
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无所适从。那个如同梦魇般压在他心头的身影突然离去,带来的不是轻松,反而是更深的疑虑和不安。他不敢赌,不敢确定这是否是一个引他出兵的陷阱。最终,他下达了命令:“暂停一切大规模行动,加强戒备,继续搜集情报,确认李恪动向!”
高原的饿狼,在猎手暂时离场时,反而变得更加谨慎,逡巡不前。
帝国的狂澜,因李恪这根砥柱的暂时抽离,似乎平息了许多。安西依旧稳固,西域诸国依旧臣服,吐蕃依旧蛰伏。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平静只是表象。长安的波谲云诡,高原的仇恨野心,安西的积蓄待发,以及李恪那注定不会平凡的归京之路……这一切,都如同地底奔涌的暗流,等待着下一次喷薄而出的时机。
星火已燃,狂澜将息,却远未终结。第三卷的故事,在这离别与未知的余韵中,缓缓落下了帷幕。而更大的风暴,已在第四卷的扉页之后,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