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州城下的两场挫败,如同两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乙毗射匮的脸上。西突厥大营的气氛从志在必得陡然变得压抑而焦躁。伤兵的哀嚎日夜不息,各部首领之间的抱怨和相互指责也渐渐浮出水面。那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不仅摧毁了他的攻势,更动摇了军心。
金帐内,牛油火把噼啪作响,映照着乙毗射匮阴晴不定的脸。
“可汗,”一名心腹大将闷声道,“唐军不知用了何种妖法,威力巨大,勇士们心中恐惧,士气低落……是否暂缓攻城,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另一名脾气火爆的部落首领立刻反驳,“我们数万大军顿兵坚城之下,每日消耗无数,就这么灰溜溜地退走?让吐蕃人看笑话吗?必须打下去!集中兵力,不信踏不平这伊州!”
“打?怎么打?你冲上去试试那‘妖雷’的厉害?”
帐内顿时吵作一团。
乙毗射匮猛地一拍桌案,怒吼:“够了!”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他胸口起伏,强压下翻腾的气血,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帐中一个角落。那里坐着几个穿着与突厥人略有不同、一直沉默寡言的人,为首的是一名面容精悍,眼神中带着审视的中年人。
“尚结赞将军,”乙毗射匮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抑,“贵国赞普承诺的援助,除了那些箭镞刀剑,不知何时才能兑现?唐军如今倚仗奇技淫巧,若贵国没有应对之法,这伊州,恐怕……”
那中年人,正是吐蕃大将尚结赞,此次暗中随军,既是联络,也是监视。他缓缓起身,抚胸一礼,语气不卑不亢:“可汗稍安勿躁。唐军所用,不过是些粗浅的火器,依仗城墙之利方能逞威。我吐蕃勇士纵横高原,岂会惧此小道?赞普已有安排,新的援助不日即将抵达,其中便有克制此类火器之物。”
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不过,在下观战两日,发现唐军援兵虽至,人数似乎并不多,其倚仗者,无非是那吴王李恪带来的特殊器械和少数精锐。若能设法除掉李恪,或毁掉其器械,伊州城……不攻自破。”
帐内众人眼睛一亮。
乙毗射匮身体微微前倾:“将军有何高见?”
尚结赞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笑意:“明刀明枪难以近身,但……暗箭最难防。我吐蕃‘飞鸟’之中,不乏善于潜伏刺杀的能手。只要可汗能提供唐军内部的准确情报,比如李恪的宿处、那些特殊器械的存放位置……”
乙毗射匮与尚结赞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狠辣与决绝。
“好!”乙毗射匮重重一拍大腿,“本王会命细作加紧探查!此事,就拜托将军了!”
就在西突厥金帐中密谋暗杀之时,伊州城内,李恪也在进行着自己的谋划。
临时征用的刺史府衙,如今成了李恪的行辕和技战营的指挥中心。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味、硝烟味和皮革金属混合的气息。
“王爷,俘虏分开审讯,口供基本一致。”王德禀报道,“乙毗射匮军中确有吐蕃使者,为首者名为尚结赞,乃吐蕃大将。其麾下有一支约百人的卫队,颇为精悍,且不与其他突厥部族混居,单独设营,位置就在敌军大营西南角,靠近水源处。”
“尚结赞……”李恪记下了这个名字,“粮草囤积之处呢?”
“敌军主要粮草囤于大营后方十里的一处山谷,有重兵把守。但其为支撑连日攻城,在前营也设了数处临时粮秣堆积点,守备相对松懈。”
李恪走到粗糙的西域沙盘前,目光锐利。被动守城绝非长久之计,伊州物资有限,援军主力牛进达部至少还需半月才能抵达。必须主动出击,打乱敌军部署。
“沈括,‘惊雷铳’修复改进如何?‘伏火雷’还有多少?”
沈括立刻回答:“回王爷,五具‘惊雷铳’,两具彻底报废,剩余三具已加固铳管,清理完毕,可再次使用,但发射次数不宜过多。‘伏火雷’原型尚有三十余枚,但威力大小不一,稳定性亦无法完全保证。”
“足够了。”李恪手指点在沙盘上敌军前营粮秣堆积点的位置,“今夜子时,派一支死士,携带十枚‘伏火雷’,由熟悉路径的本地向导带领,秘密潜出城去,目标——烧毁敌军前营粮草!”
王德精神一振:“末将愿往!”
李恪摇头:“你目标太大,留下守城。挑选机警悍勇、不畏死者执行此令。记住,不求杀敌多少,只要火光一起,爆炸一响,扰乱敌军即可!”
“是!”
“另外,”李恪的目光又转向沙盘上吐蕃人营地的位置,眼神幽深,“派人严密监视吐蕃营地动向。乙毗射匮连遭挫败,必不甘心,很可能行险。而吐蕃人……最擅长的,就是在背后捅刀子。我们,要给他们这个机会。”
王德和沈括对视一眼,心中凛然。王爷这是要引蛇出洞?
夜色再次笼罩伊州。与前两日的紧张不同,今夜城头似乎松懈了一些,守军轮换休息,只有零星火把在巡逻。
子时刚过,敌军大营方向,突然爆起数团巨大的火光,紧接着便是隐隐传来的爆炸声和骚乱声!前营粮草被袭!
几乎在同一时间,伊州城内,几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借着夜色的掩护,利用钩索悄无声息地翻越了看似守备松懈的南城墙,落地后迅速分散,如同水滴融入沙地,向着城内几个重要区域潜行而去。他们的目标明确——刺史府衙,以及被重兵看守的、存放“技战营”器械的库房!
这些黑影动作矫健,潜行术高超,正是尚结赞派出的吐蕃“飞鸟”精锐!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从他们翻越城墙的那一刻起,暗处便已有无数双眼睛盯上了他们。王德亲自带着技战营中最擅长追踪与反追踪的好手,如同狩猎的狼群,悄无声息地缀在了这些“飞鸟”的身后。
一场黑暗中的猎杀,在寂静的伊州街巷中,悄然展开。
而此刻,李恪并未在自己的寝处,而是就在器械库房旁的一间厢房内,灯下观书,手边,放着他那柄从未离身的横刀。
夜还很长。暗流已动,刀锋即将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