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焦黑的孔洞如同一道永不闭合的深渊之眼,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寸寸断裂的香火经络,泄露出点点金色的微光,仿佛破碎星河。
林玄对这足以让任何神只瞬间崩灭的伤势视若无睹,他面无表情,甚至带着一丝近乎残忍的平静,将掌心那撮因果契约燃烧后留下的符诏灰烬,一把按进了自己空洞的胸膛。
刺啦一声,血肉与高位格的灰烬相触,冒起一阵青烟,剧痛如潮水般席卷神魂。
他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反而低声自语,那声音嘶哑得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签了休书的人,不怕走夜路。”
这话并非说给任何人听,而是一种宣告,一种对自己过往身份的彻底切割。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本已残破不堪的身躯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虚幻。
构成他存在的每一粒微尘都在颤抖,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万界法则的卷宗上强行抹去。
“身份注销”带来的短暂真空期,让他挣脱了所有因果的锚定,成了一个游离于命运长河之外的幽魂。
他可以看见那些常人无法窥见的,由无数可能性交织而成的命运缝隙,而他现在,就要钻进其中最深、最暗的一条。
“站住!”
一声雷霆般的怒喝自九天之上炸响。
赤罗魁梧的身影撕裂云层,身后万千战魂列成战阵,森然的杀气瞬间凝固了归墟上空的每一寸空间。
他双目赤红,死死盯着那个即将消散的身影,咆哮道:“林玄!你不能去!那裂缝之后是轮回本源,是万界之基!你一旦踏入,真名将被彻底重写,你将不再是你!”
林玄缓缓回头,虚幻的面容上竟扯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那笑容里有释然,有决绝,更有疯狂。
“正好,我现在这个名字,连天道系统都找不到了。”
他指尖轻弹,一道晦暗的光华从袖中飞出。
那光华的核心,是由三百二十七座镇压着旧神的灰败石碑,在同一刹那共鸣所凝成的一枚“伪名符”。
此符不入天道,不属轮回,是纯粹由“遗忘”和“怨念”构筑的虚假存在。
它如一道黑色闪电,精准无误地钉入了赤罗的战魂核心。
赤罗浑身一震,只觉得一股陌生的“身份”强行烙印在自己身上。
“替我活着,”林玄的声音从虚无中传来,带着一丝戏谑和一丝嘱托,“等我回来,要是喊错了名字,记得提醒我。”
下一瞬,他再无半分迟滞,整个人彻底化作一缕跳动的金色火焰,沿着天穹那道狰狞的龟裂,义无反顾地钻入了那片连神明都要迷失的高维迷雾之中。
归墟崖下,律法熔炉的残骸还在散发着余温。
铁头蹲在旁边,蒲扇般的大手握着一把烧得通红的巨大铁钳,小心翼翼地从灰烬中夹起半截被烧焦的布鞋。
那是林玄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
“断生阵要代价,老子给你补个替身!”铁头双眼布满血丝,他死死咬住牙关,将那半截布鞋灰烬狠狠砸进一个新熔炼的火种匣中。
他猛地一偏头,咬破舌尖,一口滚烫的精血混合着神魂之力,“噗”地一声喷入炉火!
“以后谁他娘的敢用天机术数查林玄的下落——就让他听听这个心跳!”
炉火轰然暴涨,将他的精血与布鞋灰烬瞬间熔炼为一。
那小小的火种匣内,竟真的浮现出一道模糊的心跳光影,其频率、强弱,乃至每一次搏动间细微的停顿,都与林玄本尊分毫不差。
然而在这完美伪装之下,却暗藏着一道由铁头神魂点燃的“逆燃引信”。
一旦有任何外力试图窥探这道心跳背后的身份,引信便会瞬间引爆潜伏在万界的亿万香火之雷,让追踪者神魂俱灭!
另一边,最高的那根望天竹的顶端,小豆子瘫软地坐着,鲜血顺着他的双耳汩汩流下,染红了青翠的竹叶。
他透支了自己所有的感知力,神念如网,撒向诸天万界,捕捉着林玄消失后留下的那丝微弱回响。
突然,他瘦小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惊恐。
在他的感知尽头,那片混乱的梦境潮汐之中,竟出现了一片死寂的、前所未见的“空白轮回轴”!
那里没有时间,没有空间,更没有因果,无数残破的灵魂如同深秋的枯叶,在那片永恒的虚无中漫无目的地飘荡,无始无终。
“他……他在找‘第一炷香’!”小豆子嘶声大喊,声音因恐惧而扭曲,“那是天道诞生之初,点燃万界文明的第一个愿力起点!他想从根源上……篡改一切!”
他明白了林玄的疯狂计划。
他不再犹豫,猛地撕下自己胸口的衣襟,蘸着自己耳朵里流出的鲜血,以指为笔,在布上飞速画下一道玄奥无比的“信火导引图”。
他将自己感知到的,那千千万万百姓在绝望中齐声嘶吼“不许她死”的残存意念,全部封入了这道血图之中。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这块承载着人间烟火气的血布,朝着林玄消失的方向奋力一推。
“兄弟……带点人声进去……”他喃喃道,眼前一黑,彻底昏死过去,“别……别让那个鬼地方,忘了什么叫吵……”
高维迷雾的深处,没有上下四方,没有日月星辰。
林玄踉跄落地,脚下是虚无。
他胸口的空洞依旧,但那些被他抹入的符诏灰烬已经与他的血肉融合,形成了一块诡异的灰色烙印,暂时封住了伤口。
他的眼前,是一座无法用言语形容其宏伟的青铜巨轮,它静静地悬浮在这片混沌的中心。
巨轮的轮辐,竟是由无数条闪烁着微光的命脉丝线缠绕而成,每一根丝线都连接着一个世界的生灭荣辱。
巨轮每转动一丝一毫,便有一个宏大的世界在生与死之间轮回。
这里,就是轮回的本源。
林玄正欲靠近,巨轮的轮心忽然绽放出一道柔和却威严的金光,光芒中缓缓浮现出一行冰冷的太古神篆:“无名者,止步。”
这道神谕带着不容置疑的法则之力,仿佛一道天堑,将他与巨轮彻底隔绝。
林玄看着那行字,咧嘴一笑,笑容中带着一丝自嘲与温柔。
他抬起手,毫不犹豫地撕下自己胸口那块刚刚凝结的灰色烙印,连皮带肉。
鲜血淋漓间,他将这块血肉模糊的“补丁”——那竟是用苏青竹的青丝与他自己的香火灰烬混织而成的一张“假名帖”,轻轻贴在了巨轮冰冷的轮面上。
帖上,用他的心血写着四个字:林玄·代执令者。
青铜巨轮仿佛拥有生命般微微震颤了一下,似乎在辨识这突如其来的“身份”。
数息之后,那阻挡一切的法则之力悄然退去,一声古老而沉重的机括声响起,巨轮的表面竟缓缓开启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狭长缝隙。
而在那裂缝之后深邃无垠的阴影里,一只无形之手悄然抬起,穿透了时空的界限,在他踏入的前一刻,轻轻抚过他的影子。
林玄脚步一顿,却未回头,一步踏入,仿佛跨越了万古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