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工城的白天,比夜晚更显得压抑。昨日的胜利带来的短暂欢腾早已被更深的忧虑取代。街道上行人匆匆,脸上大多带着惊魂未定的仓惶。破损的房屋,焦黑的痕迹,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硝烟和淡淡的血腥气,无不昭示着这座城市刚刚经历过的劫难。
城西的百械街,是天工宗外围一处颇为特殊的区域。这里不似核心区域那般规整肃穆,反而充满了市井的喧嚣与杂乱。街道两旁挤满了大大小小的铁匠铺、零件作坊、材料店,甚至还有一些摆摊售卖自制或淘换来的、真假难辨的机关零部件的散修。叮叮当当的打铁声、讨价还价的吵闹声、劣质燃油燃烧的刺鼻气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粗粝而充满活力的独特氛围。
这里鱼龙混杂,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也是消息流通最快,最容易隐藏身份,也同样最容易被人盯上的地方。
午时将近,阳光勉强穿透笼罩城市的阴霾,落在百械街嘈杂的街道上。
欧冶瑾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灰色布裙,脸上也做了些伪装,看起来像个普通的工匠学徒。她背着一个半旧的、看起来沉甸甸的皮革工具包,里面装着依旧昏迷不醒、被特殊方法缩小了体形(天工宗的一种障眼法小机关)的张子瑜。她的心跳得很快,手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她知道,暗处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条街,盯着每一个可疑的人。
她按照守拙长老的指示,在迷宫般的巷道里穿行,最终停在了一家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铁匠铺前——“老陈铁匠铺”。铺面很小,门脸破旧,炉火似乎也熄了很久,只有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油腻围裙的老者,正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眯着眼睛,慢悠悠地打磨着一把小巧的刻刀,对街上的喧嚣充耳不闻。
“陈伯,”欧冶瑾走上前,按照约定好的暗语低声说道,“我师父让我来取定做的‘七星铆钉’。”
那被称为陈伯的老者头也没抬,依旧专注地磨着刻刀,仿佛没听见。
欧冶瑾心里一紧,难道找错了?还是出了变故?
就在她忐忑不安时,陈伯用满是老茧的手指,看似随意地指了指铺子里面:“东西在里面架子上,自己拿。铺子后面有个小院,水缸没水了,你要是有空,帮老汉打点水来。”
这话听起来前言不搭后语,但欧冶瑾却听懂了——东西(指信息或方法)在里面,但要通过后面的考验(或者观察)才能拿到。
她定了定神,说了声“好”,便低头走进了昏暗的铺子。铺子里堆满了各种金属废料和半成品,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煤灰的味道。她依言在靠墙的架子上翻找了一下,果然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摸到了一个冰冷的、巴掌大小的金属圆盘,上面刻着些模糊的符文。她不动声色地将圆盘收起,然后穿过铺子,来到了后面那个杂草丛生、堆满破烂的小院。
院子一角,果然有一口盖着木盖的石板水井。
欧冶瑾走到井边,正准备掀开木盖,眼角余光却猛地瞥见,对面那家生意兴隆的酒楼二楼窗口,似乎有镜片的反光一闪而逝!有人监视!
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是药王谷的人?还是三皇子的探子?或者……是宗门内部其他派系的人?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慌。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伸手去掀那沉重的木盖,同时全身肌肉紧绷,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袭击。
木盖被掀开,露出黑洞洞的井口。井很深,隐约能听到下方细微的水流声。
就在欧冶瑾思考着下一步该如何是好时,异变突生!
她脚下的地面,毫无征兆地向下塌陷!一个伪装得极其巧妙的翻板!
“不好!”欧冶瑾惊呼一声,身体瞬间失衡,向着黑暗的陷阱坠落!她背着的工具包也脱手飞出!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院墙的阴影中窜出,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正是墨渊!他在欧冶瑾即将完全坠入陷阱的瞬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同时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出,捞住了那个飞出的工具包!
“咔嚓!”
翻板在墨渊脚下合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咻咻咻!”数道凌厉的破空声从对面酒楼和旁边屋顶响起!淬毒的弩箭、闪烁着符文的飞针,如同毒蜂般射向刚刚站稳的墨渊和惊魂未定的欧冶瑾!
对方果然有埋伏!而且一出手就是杀招!
墨渊眼神冰冷,抓着欧冶瑾的手臂猛地发力,将她向后甩向铺子方向,同时自己如同没有骨头的影子般扭曲、闪烁,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大部分攻击,只有一支弩箭擦着他的肩膀飞过,带起一溜血花!
“进去!”墨渊低喝,短刃已然在手,格挡开后续的攻击,且战且退,护着欧冶瑾退回了铁匠铺内。
铺子里,那原本在磨刀的老陈伯,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手中多了一把黑沉沉的、看似普通的铁锤。他看着冲进来的墨渊和欧冶瑾,又看了看外面街道上隐约出现的、带着杀气的几道身影,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从后门走!快!”老陈伯低吼一声,抡起铁锤,看似笨拙地一锤砸在铺子的承重柱上!
“轰隆!”
一声巨响,那承重柱竟然被他这看似随意的一锤砸得裂开,大量的灰尘和碎木簌簌落下,瞬间模糊了铺子内的视线,也暂时阻挡了外面追兵的视线!
墨渊毫不迟疑,拉着欧冶瑾,撞开铺子后面一扇隐蔽的小门,冲了出去,再次融入了百械街复杂如迷宫的巷道之中。
老陈伯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外面骚动起来的人群,将铁锤往地上一丢,拍了拍手上的灰,重新坐回马扎上,拿起那把小刻刀,继续慢悠悠地磨了起来,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现在的年轻人啊,毛毛躁躁的……”他低声嘟囔了一句,声音淹没在街市的嘈杂里。
第一次接触,在突如其来的袭击和混乱中仓促结束。守拙长老的影子都没见到,却已经险象环生。
那冰冷的金属圆盘,此刻在欧冶瑾手中,显得格外沉重。这里面,到底藏着守拙长老的指引,还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
星火寻路,步步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