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冻结了。只有尘埃在从穹顶裂缝透下的惨白光线中,无声地飘浮、旋转。林默隐身在控制台残骸的阴影里,连呼吸都压到了最低,胸膛下的伤口随着心跳传来阵阵钝痛。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以及远处那稳定、冰冷、如同精密钟表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陈静停在了下方主通道的中央,距离林默藏身之处约三十米。她身后两名护卫如同雕塑般分立两侧,能量武器低垂,但散发出的锁定感比直接瞄准更令人窒息。她没有急于搜索,而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缓缓扫过这片布满死亡和废墟的空间。
“不必再躲了,林默。”她的声音响起,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穿透死寂,直接敲打在林默的耳膜上。“你从数据库残骸里找到的东西,我看过了。”
林默的心脏猛地一缩。她知道了。她不仅知道他在这里,甚至知道他刚刚获得了什么。
“那份签着我识别码的销毁指令,”陈静继续道,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讨论别人的事情,“确实是我下达的。‘普罗米修斯之火’的失控,必须被彻底清除。这是必要的代价。”
阴影中,林默缓缓握紧了拳,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没有动。
“代价?”一个沙哑的声音终于从阴影中传出,林默一步步走了出来,站在了断裂的平台边缘,与下方的陈静遥遥相对。他举起手中那张脆弱泛黄的纸片,“用这么多人的疯狂和生命作为代价?为了你那所谓的‘更宏大的目标’?”
陈静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林默充满血丝的眼睛。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愧疚,只有一种近乎非人的理性。“为了触及‘真实’,理解存在的根基。个体的存亡,在文明乃至维度层级的跃迁面前,微不足道。情感是进步的累赘,怜悯是通往真理的障碍。我所做的一切,只是确保清理工作高效、彻底,让研究得以继续。”
“包括把我当成观察样本,引我来这里,再看我和那些疯狂回响搏斗?”林默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你的‘思维宫殿’特性独一无二,在极限压力下的变异数据极具价值。”陈静坦然承认,“你的逃亡路线,本就在观测计划之内。可惜,你的表现超出了可控范围,从样本变成了病毒。”
她向前迈了一小步,无形的压迫感骤然增强:“组织的耐心是有限的。我之前的追捕,尚属‘回收’范畴。但现在,最高仲裁庭已对你签发‘灭绝令’。下一次出现在你面前的,将不再是影舞者或制裁者,而是执行绝对抹除的‘净除者’。你没有机会了。”
林默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语中的一丝异常。她强调“最高仲裁庭”的指令,语气中似乎带着一丝极其微妙的……疏离感?而且,她对“净除者”的描述,更像是一种告知,而非纯粹的威胁。
“看来,‘净除者’也不完全听你指挥?”林默试探性地问道,目光紧盯着陈静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或者,你担心他们来了,会连你不想被抹掉的东西一起‘净化’掉?比如……‘圣杯’当前的真正状态?”
陈静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虽然瞬间恢复平静,但那一刹那的波动没有逃过林默的眼睛。她对“本源”的关切,远超乎一个冷酷执行者的范畴。
“你想说什么?”陈静的声音依旧冰冷。
林默晃了晃手中的纸片:“我可以现在就用废墟里残存的、可能还没被你们完全监控的备用发射器,把这份指令的副本,连同我的推测,发送到组织内所有可能对你‘高效’手段有异议的派系频道里。也许,‘净除者’会很感兴趣,在处理我之前,先核实一下某些‘必要牺牲’的审批流程?”
这是赌博。赌陈静在组织内部并非一手遮天,赌她有自己的对手,赌她不愿意让“本源”的事情节外生枝。
空气仿佛凝固了。两名护卫的能量武器微微抬起了一丝角度。
漫长的几秒钟沉默后,陈静缓缓开口:“条件。”
“一个坐标。”林默立刻说道,“一个能让我暂时避开‘净除者’第一波搜索的、真正的盲区。或者,一条关于‘静滞核心’外围,连你的监控网都可能忽略的路径信息。”
陈静盯着他,仿佛在计算着某种复杂的概率。最终,她抬起手腕,在一个微型终端上快速操作了几下,然后抬头看向林默。
“坐标已发送至你潜入时使用的、加密等级最低的那个废弃频道。真实性无法保证,路径环境极度恶劣,生存概率低于百分之十。”她的话语不带任何感情色彩,“这是我能提供的唯一‘选择’。接受,或者我现在就亲手执行‘灭绝令’的前置程序。”
林默的个人终端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几乎被尘埃落定声掩盖的提示音。他没有去看,只是紧紧盯着陈静。
“交易达成。”陈静不等他回应,直接转身。“记住,林默。你只是从我的待办事项列表中暂时移除。下次相遇,将是终局。”
她带着两名护卫,步伐依旧沉稳,消失在来时的通道阴影中,没有回头看一眼。
废墟中重归死寂,只剩下林默粗重的呼吸声。他缓缓靠在一根冰冷的金属柱上,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他取出终端,屏幕上闪烁着一个孤零零的、坐标数据奇特的星图位置。
是生路,还是另一个精心编织的绝境?
他抬起头,望向陈静消失的方向,眼中没有丝毫轻松,只有更深的凝重。短暂的休战,换来的是更深地卷入巨兽巢穴的漩涡。
他收起终端,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向废墟另一个方向走去。无论前方是什么,他都必须去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