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琳的命令如同冰水泼进滚烫的油锅,却没有激起任何爆裂的反应,反而让控制室内的一切瞬间凝固。死寂笼罩下来,比之前的警报大作更令人窒息。沃克的脸因剧烈的心理挣扎而扭曲,他看向伊芙琳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但最终,多年刻入骨髓的纪律性压倒了一切。他喉咙里发出一声近乎哽咽的闷哼,猛地转身,双手沉重地落在控制台上,开始执行那道等同于放弃抵抗的指令。艾伦跟随着,动作僵硬,如同提线木偶。
当最后一道主动防御屏障被解除时,预想中的数据风暴并未袭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诡异的“平静”。仿佛整个基地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某种不可名状的降临。
然后,变化开始了。
控制室的灯光率先出现异状。原本稳定均匀的白光,毫无征兆地蒙上了一层冰冷的青蓝色调,光线依旧明亮,却失去了所有温度,照在人们脸上,像是为活人覆上了一层死灰。空气中弥漫起一股极淡的、像是高压电弧过后产生的臭氧味,混杂着某种金属锈蚀的冰冷气息。
全息控制界面边缘,那些本应锐利的线条,开始持续不断地微微颤动,像素点如同受惊的虫群般躁动不安。
“逻辑锈蚀正在蔓延……”艾伦的声音干涩沙哑,他指着系统监控界面上几块尚且显示“正常”的绿色区域,“指令响应时间……数据交换速率……全都在无规律随机波动。不是负载问题,是……是底层逻辑的‘摩擦力’消失了,规则本身正在变得……滑腻不定。”
更为惊悚的变化发生在人身上。
“沃克先生,”一名年轻的技术员转过头,眼神有些涣散,“您要的c区压力日志……它们……它们看起来像一堆被打乱的拼图,每一片都在自己移动……”
沃克烦躁地呵斥:“我要的是具体数值和曲线图!别说这些没用的!”
技术员困惑地眨了眨眼,努力组织着语言:“曲线?不……没有曲线了。那些数字……它们像沙子一样,抓不住……有些沙粒是热的,有些是冷的……”他的话语逐渐失去逻辑,陷入无法理解的隐喻。
“把他带到休息区!”沃克低吼着,额角青筋暴起。这并非简单的精神崩溃,而是思维依赖的底层逻辑框架被无形之力干扰、扭曲了。规则瘟疫,已开始侵蚀认知的基石。
“记录!艾伦,记录光照参数和电磁场变化!沃克,分析那些波动,寻找任何非随机的模式!把所有异常数据流叠加,生成实时模型!”伊芙琳的声音冰冷而平稳,她没有看那个被带离的技术员,目光死死锁定在疯狂跳动的数据流上,仿佛那是世间唯一重要的东西。在她的强令下,混乱的数据被强行整合,在主屏幕中央投射出一个不断扭曲、变幻的复杂图形——它违背欧几里得几何的一切定律,充满了悖论般的角度和自指循环,散发出一种令人头晕目眩、心智不适的诡异“美感”。
“有……有结构……但这根本不是数学……”艾伦喃喃自语,他感到屏幕上的代码像蠕虫般扭动,耳畔响起意义不明的低语。他看向伊芙琳,她正以一种近乎痴迷的冷静审视着那恐怖的图形,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艾伦心中涌起一股寒意:她是否也正在被这超越理解的规则所同化?
就在艾伦的理智濒临极限时,控制室的角落,一直瘫坐如泥的苏婉,身体不易察觉地绷紧了一下。她一直沉浸在自我毁灭的绝望中,但此刻,当那扭曲的规则掠过她时,她感受到的并非混乱,而是一种奇异的、冰冷的“平静”。周围的喧嚣和疯狂仿佛被隔离开一层玻璃之外。
更重要的是,在那片充斥着疯狂规则的基底噪音中,她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丝微弱却无比坚定的“趋向性”——如同黑暗中唯一的灯塔,执着地指向遥远的某个方向。是林默!他的意识残响还在,并未完全消散!
苏婉猛地抬起头,眼中不再是空洞,而是极致的困惑与一丝微弱的、重新燃起的生机。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主屏幕那片象征静滞核心区的黑暗。
几乎同时,伊芙琳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扫了过来,瞬间锁定了苏婉状态的剧变。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碰撞。伊芙琳的眼神是纯粹的理性审视,将苏婉视为一个突然产生读数的异常变量。而苏婉的眼神则复杂难明,带着初醒的迷茫和本能的距离感。一次无声的交锋,揭示了未来可能截然不同的路径。
“组长!所有量子通讯频道被强行阻断!我们……我们被完全孤立了!”沃克惊慌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伊芙琳迅速转向主屏幕。只见代表规则瘟疫的猩红区域边缘,不知何时出现了数个幽蓝色的光点。它们冷静地停留在扩散前沿,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观察着瘟疫的蔓延,以及……这个基地的挣扎。
其中一个幽蓝光点,微微调整,精准地锁定了他们的坐标。
伊芙琳凝视着那些幽蓝光点,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超越冷静的表情,那是一种混合了了然与极度严峻的凝重。她轻声说道,声音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看吧,第一波清理者已经到了。我们不仅是观测者……现在,我们也成了被观测的样本。”
控制室内的空气,彻底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