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时间在黑暗中失去了线性。它不再是一分一秒的流逝，而是变成了由痛苦、寒冷、饥饿和那种无孔不入的嗡鸣声交织成的混沌团块。苏婉的意识在这团块中沉浮，时而清晰得可怕，能感受到每一处伤口的灼痛和绳索勒紧的钝痛；时而模糊涣散，只剩下一种弥漫性的、令人作呕的虚弱感。
林默的“投喂”成了唯一的时间标记。那并非规律的间隔，而是完全随机的，有时感觉刚过去不久，有时又仿佛隔了漫长的一个世纪。这种不确定性本身，就是一种折磨。每一次，当他从那片阴影中站起身，走向她时，苏婉的心脏都会不受控制地痉挛，全身肌肉绷紧，等待着未知的处置。有时只是灌下混着饼干屑的冷水，有时他会用手指按压她腿上的伤口边缘，记录她抑制不住的抽搐和闷哼，有时则只是站在那里，用那种冰冷的、记录般的目光凝视她几分钟，然后一言不发地退回黑暗。
她的骄傲和掌控欲，在这反复的、无法预测的对待中，被一点点磨蚀。咒骂和反抗消耗着所剩无几的体力，且得不到任何回应，如同拳头打在虚空。她开始学会沉默，学会将所有的感官收缩到极致，像一只受惊的贝类，试图用坚硬的壳保护内部最柔软的部分。但林默的目光，仿佛能穿透这层外壳，直接灼伤她的神经。
这一次，他走过来时，手里拿着那截沾着暗红血渍的金属撬棍。苏婉的呼吸瞬间停滞，瞳孔放大，被捆绑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恐惧如同冰水，从头顶浇下，淹没了每一寸皮肤。
但他并没有用它来施加新的伤害。他只是将冰冷的金属棍，轻轻搭在她受伤大腿的皮肤上，距离伤口几厘米。那突如其来的冰凉触感，让她猛地一颤。
“肌肉束震颤幅度，大于基础阈值。”他开口，声音平稳得像在朗读仪器说明书。“皮肤接触性收缩反应，延迟零点三秒。这表明你的痛觉神经末梢处于高度敏感状态，但中枢神经的信号处理出现了轻微阻滞。”
苏婉咬紧牙关，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她闭上眼，试图隔绝他的声音，隔绝那金属的冰冷，隔绝这一切。
“回避视觉刺激，试图切断外部输入。”林默继续，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但心率提升了百分之十五，呼吸频率紊乱。说明主观回避无效，生理应激反应仍在持续。你的意识，无法完全掌控你的身体。”
他的话像最细的针，精准地刺入她试图构建的每一个心理防线的最薄弱处。她发现，就连她“不听不看”的消极抵抗，也成了他观察和分析的样本。
金属撬棍缓缓移动，沿着她腿部的肌肉线条，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向上滑动，避开伤口，却带来一种比直接疼痛更令人毛骨悚然的触感。那是一种被标记、被测量、被审视的感觉。
“股四头肌群呈现不自主的防御性紧张。髌骨上方三厘米处，肌纤维颤动明显。”他的声音近在咫尺，如同耳语，却带着手术刀般的锋利。“你在害怕。不是对已知伤害的恐惧，而是对未知的、持续性的威胁的恐惧。这种恐惧的生理表征，与单纯的疼痛有所不同。它更弥散，更深入自主神经系统。”
撬棍的尖端，停在了她膝盖内侧，一个极其敏感的位置。没有用力，只是轻轻地抵着。
“现在，恐惧的焦点集中了。”林默说，“你在等待下一次可能的刺痛。你的注意力高度集中于此，身体资源被调动，准备应对冲击。但这种‘准备状态’本身，就在消耗你。”
苏婉的额头渗出冷汗，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她感觉自己像被放在解剖台上的青蛙，每一个神经反射都被清晰地记录在案。她的情绪，她的恐惧，不再是她私密的体验，而是变成了对方实验记录里冷冰冰的数据点。
“求求你……”一声极其微弱的、带着哽咽的乞求，不受控制地从她干裂的嘴唇间逸出。连她自己都愣住了。这是她从未想过会对自己说出的词。
林默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低头看着她，眼神中第一次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变化。那不是怜悯，更像是一种……兴趣？仿佛看到了一个预料之外的反应变量。
“言语乞求行为出现。”他注释道，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伴随声带震颤和泪腺分泌增加。这是否意味着，你的心理防御机制开始从对抗转向屈服？或者，这只是一种更高级的、无意识的策略性行为，旨在引发观察者的特定反应？”
他的话，将苏婉那一点点卑微的乞求，也彻底解构了。连她最后的软弱，都成了他分析的材料。一种彻底的、令人窒息的绝望，像浓稠的沥青，包裹了她。
撬棍离开了她的皮肤。林默直起身，退后两步，再次隐入阴影中。他没有进行任何实质性的伤害，但苏婉感觉比被刺上十下还要疲惫和崩溃。她的精神像被抽空了，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被反复测量和标注过的躯壳。
黑暗中，只剩下她无法抑制的、低低的啜泣声，和远处机器永恒不变的嗡鸣。林默坐在阴影里，思维宫殿中，那个代表苏婉的模型上，几个关键的参数节点正在闪烁，一条指向“意志崩溃临界点”的路径，亮度微微增加了。
他还需要更关键的刺激，来验证这个临界点的确切位置。他的目光，落在了苏婉被捆绑的手腕上，那因为持续挣扎而磨破皮的地方。下一次，或许该从那里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