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陆烬在废弃洗衣房的短暂会面,像一剂强心针,短暂地驱散了苏婉心头的绝望。然而,这剂针药的效果转瞬即逝,随之而来的是更沉重的压力和对未知行动的恐惧。她知道,自己正走在一条纤细的钢丝上,下方是万丈深渊,而陈静的目光,如同盘旋在侧的猎鹰,随时可能俯冲而下。
返回特殊病区的路上,苏婉的每一步都感觉被无形的视线牵引着。走廊里空无一人,应急灯幽绿的光晕在地面投下她拉长的、摇曳的影子,仿佛有另一个存在如影随形。她紧紧攥着口袋里那个冰冷的加密存储器,指尖因用力而发白,这小小的金属片是她与外界、与希望唯一的脆弱连接,却也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她心神不宁。
推开看护室的门,一股熟悉的、混合着消毒水和陈静专属精油的压抑气息扑面而来。林默依旧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监护仪屏幕上的曲线平稳地起伏,仿佛之前所有的无声交流、所有的惊心动魄都只是她一个人的幻觉。但苏婉知道,不是。在这具看似毫无生机的躯壳里,一个灵魂正在沉默地呐喊,而她,是唯一能听到这呐喊的人。
她走到床边,习惯性地检查了一下输液管和各项数据。就在她俯身准备为林默润湿嘴唇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床头柜上似乎有异样。那本她用来记录隐晦信息的护理日志,被人动过了。虽然摆放的位置几乎一样,但书页合拢的角度,与她离开时有了细微的差别。
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陈静来过?还是小满?她们发现了什么?
苏婉强迫自己保持镇定,不动声色地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但大脑却在飞速运转。日志里的内容她自认足够隐晦,即使被查看,短时间内也难以解读出真实意图。但这无疑是一个危险的信号,说明她的一举一动,确实在更严密的监控之下。
接下来的两天,疗养院的气氛变得异常微妙。表面一切如常,但苏婉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张力在空气中蔓延。陈静来查房的次数减少了,但每次出现,那种审视的目光都更加锐利,像手术刀一样,似乎要剥开她的层层伪装,直抵内心。她不再询问林默的具体情况,而是更多地与苏婉进行一些看似随意的对话,话题涉及她的家庭、过往的经历,甚至对某些伦理困境的看法。这些问题看似关心,实则像是在进行最后的心理侧写,评估她的“可塑性”和“稳定性”。
小满则变得更加沉默,像一道真正的影子。她不再与苏婉有任何眼神接触,执行指令时精准得如同机器人,但苏婉几次捕捉到,当她以为无人注意时,会长时间地凝视着林默,眼神中不再是空洞,而是某种复杂的、近乎悲伤的情绪,但当她察觉到苏婉的视线时,那种情绪又会瞬间消失,恢复成一片死寂。
这种变化让苏婉更加不安。小满似乎正处于某种临界点,她既是陈静的工具,也可能是一颗不稳定的炸弹。
陆烬那边则再无任何消息。他依旧按部就班地工作,与苏婉擦肩而过时,眼神平静无波,仿佛洗衣房的那次会面从未发生。这种沉寂,反而加剧了苏婉的焦虑。卫生局检查的具体日期尚未公布,行动计划悬而未决,每一分钟的等待都是煎熬。
就在苏婉感觉自己的神经快要绷断时,陈静终于采取了行动。
这天早晨,苏婉刚完成交接班,陈静就带着小满走了进来,脸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苏婉,”陈静开门见山,语气不容置疑,“根据最新的评估和林默潜在的微意识活动迹象,我们认为需要调整目前的护理方案。”
苏婉的心猛地一沉,强作镇定地问:“调整方案?”
“是的。”陈静点了点头,目光扫过病床上的林默,“为了更精准地刺激和评估他的神经反应,避免不必要的干扰,我们需要一个绝对可控的环境。从今天起,林默将转入特护隔离室,进行为期一周的强化观察和治疗。”
隔离室!苏婉的血液几乎要凝固了。那是在特殊病区最深处的一个全封闭房间,没有窗户,隔音效果极佳,进出需要双重权限,里面的监控无死角。一旦被关进去,就彻底与外界隔绝了!
“那……由谁负责护理?”苏婉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
“初期由我和小满亲自负责。”陈静淡淡地说,目光落在苏婉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你需要暂时回避。一方面,避免你的护理习惯对新的刺激方案产生干扰;另一方面……”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你也需要休息和调整。最近,你的精神状态似乎不太稳定。”
这话如同冰水浇头。陈静不仅要将林默完全控制起来,还要将她踢出局!所谓的“休息调整”,不过是软禁的另一种说法!她失去了接近林默的机会,也就失去了与他沟通、获取信息的唯一渠道!卫生局的检查还不知道何时开始,这一周的隔离,足以让陈静做任何事情!
“陈医生,我……”苏婉试图争取,但陈静抬手打断了她。
“这是基于专业判断的决定,苏婉。”她的语气冷了下来,“希望你以病人的利益为重。小满,开始准备转移。”
小默默默地走上前,开始操作病床的锁定装置,准备将林默推向隔离室。自始至终,她没有看苏婉一眼。
苏婉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林默被推走,感觉自己像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她最后的阵地失守了。陈静的这一招,精准而狠毒,直接切断了她所有的行动可能。
林默被推入隔离室厚重的金属门后,门“咔哒”一声合上,将里外隔绝成两个世界。苏婉被“请”回了自己的看护室,门虽然没有从外面反锁,但她知道,自己已经被无形地囚禁了。小满会守在隔离室外,而陈静,随时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
绝望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滑坐在地。计划还未开始,就已经夭折。陆烬知道这个变故吗?他会有备用方案吗?还是说,这本身就在陈静的算计之内,甚至……陆烬的所谓合作,本就是陈静试探她的一部分?
各种可怕的猜测在脑海中翻腾。孤独和恐惧再次攫住了她。她失去了林默,可能也失去了唯一的盟友,现在只剩下她自己,面对一个强大而疯狂的敌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看护室里死一般寂静。苏婉蜷缩在角落里,感觉自己的意志正在一点点被消磨。她看着窗外灰暗的天空,第一次产生了放弃的念头。也许,挣扎本身就是徒劳的?也许,顺从那个命运,成为壁龛里的一件“藏品”,反而能获得永恒的“宁静”?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诱惑着她。但就在这时,她的指尖无意中触到了口袋里那个硬物——陆烬给她的加密存储器。
冰冷的触感让她打了个激灵。她猛地清醒过来。不,不能放弃!林默还在里面,他清醒地承受着一切,等待着她。陆烬或许还在暗中等待时机。卫生局的检查依然是一个变数。
她不能坐以待毙!即使被隔离,即使失去直接接触的机会,她也必须想办法传递信息,也必须想办法了解隔离室里的情况!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站起来。目光扫过这间狭小的看护室。这里一定有可以利用的东西。陈静可以切断她与林默的联系,但无法完全切断她对信息的获取和传递的渴望。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墙壁上那个老旧的通风口盖板上。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计划,开始在她心中慢慢成形。
隔离,或许意味着禁锢,但也可能……意味着监视的死角。陈静以为把她关起来就万事大吉,却可能低估了一个被逼到绝境的人,所能爆发出的、连接绝望与希望的疯狂韧性。
夜色,再次降临。这一次,苏婉眼中的黑暗,不再只有绝望,还燃起了一丝冰冷的、决绝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