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养院的午夜走廊,如同一根被拉长了的弦,在寂静中微微震颤。苏婉快步走向305病房,脚步刻意保持着平稳,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有多乱。陈医生那句“独自硬撑会很辛苦”的话,像鬼魅一样缠绕着她。她需要这场突发的病人状况,需要这桩紧急的、纯粹的医疗事务,来将她从那种令人窒息的情感泥沼中暂时拖拽出来。
305病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压抑的啜泣和护士低声安抚的声音。苏婉推门进去,迅速投入到专业角色中。病人是一位患有严重谵妄的老先生,正陷入幻觉中无法自拔。苏婉冷静地检查生命体征,调整镇静剂剂量,声音平稳地给予指令。熟悉的医疗流程像一套盔甲,将她重新包裹起来,暂时隔绝了外界的纷扰。
然而,当她处理好一切,准备离开时,却在病房门口看到了一个倚墙而立的熟悉身影。陈医生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姿态闲适,仿佛只是恰巧路过。
“处理好了?”陈医生轻声问,目光在苏婉脸上扫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嗯。”苏婉简短回应,试图从她身边绕过去。
陈医生却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挡住了半边去路。“我正好也要去东翼查房,一起?”她的邀请自然得无懈可击,眼神却传递着不容拒绝的讯息。
苏婉的心猛地一沉。她知道这不是巧合。夜巡是每位值班医生的职责,但两人结伴而行,在这寂静无人的深夜走廊里,意义便截然不同。拒绝显得刻意,接受则意味着某种默许和靠近。她犹豫了一瞬,最终点了点头,沉默地走在前面。陈医生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侧半步之后,保持着一种既亲近又不会过度逼迫的距离。
两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一前一后,节奏微妙地交错。苏婉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如同温暖的探照灯,灼烧着她的后背。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两侧病房的门牌号和隐约传出的仪器声响上,但感官却不受控制地变得异常敏锐——陈医生身上那股独特的草药香,她呼吸的轻微频率,甚至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都清晰地传入苏婉耳中,搅乱着她的心神。
* * *
与此同时,在疗养院另一端的物理治疗部,另一场夜巡也在以一种更为隐秘的方式进行。陆烬并没有休息,他坐在神经肌肉刺激仪的操作台前,屏幕的蓝光映在他毫无表情的脸上。年轻男护士站在一旁,神情有些紧张,又带着一丝隐秘的期待。
“昨天的数据反馈显示,你对特定频率的微电流耐受性有显着提升。”陆烬的声音平静无波,手指在触摸屏上滑动,调出复杂的波形图,“今晚我们尝试一个新的刺激序列,旨在进一步优化神经募集效率。”
男护士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他主动卷起了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这种被“选中”参与特殊“实验”的感觉,混合着对陆烬专业权威的敬畏,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被特殊对待的满足感,让他对即将到来的、可能伴有不适的测试,产生了一种扭曲的期待。
陆烬熟练地贴上电极片,冰凉的触感让男护士肌肉微微收缩。当微弱的电流再次流过手臂时,男护士咬紧牙关,努力抑制住本能的反抗。陆烬紧盯着屏幕上的数据变化,偶尔调整参数,同时冷静地记录着男护士的生理反应——肌肉的震颤幅度、呼吸频率的变化、甚至额角渗出的细微汗珠。
“很好,保持这个状态。”陆烬偶尔会给出简短的指令,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却让男护士如同接到圣旨般努力配合。这种绝对的控制与被控制关系,在冰冷的仪器和精准的数据包裹下,呈现出一种近乎仪式般的、扭曲的和谐。陆烬通过技术手段实现的支配,满足了他对秩序和效率的极致追求,而男护士则在被支配的过程中,获得了一种放弃思考、交付自我的怪异安全感。
* * *
而在疗养院最底层,靠近锅炉房的废弃储物区,阿弃和小满正蜷缩在一个由旧床垫和破烂窗帘围成的狭小空间里。这里阴暗、潮湿,却成了他们唯一的、不被外人察觉的“巢穴”。
小满靠坐在墙角,怀里紧紧抱着那个脏兮兮的玩偶,眼睛因为哭过而红肿。阿弃蹲在她对面,黑暗中,他的眼神像两点飘忽不定的鬼火。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偷来的、有些干瘪的苹果,用袖子擦了擦,递到小满面前。
“吃。”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命令的口吻。
小满犹豫了一下,接过苹果,小口小口地啃起来。阿弃看着她吃东西的样子,眼神复杂。他忽然伸出手,不是抢夺,而是用指尖粗鲁地擦掉她嘴角的一点汁液。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弄疼了她,但却让小满的身体僵住了,一种混合着恐惧和奇异依赖的情绪在她心中蔓延。
“听着,”阿弃压低声音,凑近她,“我听到那些穿白大褂的说话了。他们……他们想对他做不好的事。”这个“他”,不言而喻,指的是林默。
小满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充满了惊恐。
“我们不能让他们得逞。”阿弃的眼神变得凶狠起来,“你得帮我。帮我看着,听着,把听到的都告诉我。特别是那个姓陈的女人和那个戴眼镜的男人。”
他将小满拉入了自己偏执的“守护”计划中,用一种近乎恐吓的方式,将她牢牢绑在自己的战车上。小满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对阿弃的依赖和对林默模糊的关切,让她心甘情愿地成为这黑暗计划的一部分。在这肮脏的角落里,一种基于恐惧和共谋的、更加扭曲的联结正在悄然加固。
* * *
苏婉和陈医生的“夜巡”已经持续了将近半小时。她们检查了几个重点病房,处理了一些琐碎事务,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中行走。这种沉默并非尴尬,而是一种充满张力的、无声的交流。
当她们走到一条连接主楼和西翼的封闭长廊时,陈医生忽然停下了脚步。长廊一侧是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和远处模糊的山影。月光透过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清冷的光斑。
“累了?”陈医生转过身,面向苏婉,背靠着窗框。月光勾勒出她侧脸的轮廓,柔和而神秘。
苏婉停下脚步,与她保持着几步的距离。“还好。”
陈医生笑了笑,目光落在苏婉微微敞开的领口,那里因为之前的忙碌而沁出细密的汗珠。“你总是把自己绷得太紧。”她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帕,纯白色的棉质手帕,叠得整整齐齐。她并没有直接递给苏婉,而是用指尖捏着一角,轻轻朝苏婉的方向递了递。
这个动作充满了暗示。接受,意味着允许一种更进一步的、涉及个人边界的关怀。拒绝,则显得不近人情。
苏婉看着那块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洁白的手帕,心脏再次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她想起了修复室里指尖的触碰,想起了值班室里那杯未动的水。陈医生正在用这种细碎而持续的方式,一点点瓦解她的防御工事。
空气仿佛凝固了。长廊里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苏婉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理性在尖叫着危险,但身体却像被某种力量牵引着。最终,她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尖碰到了那块柔软棉布。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握住手帕的瞬间,陈医生的手腕却极其微妙地向后缩了一毫米,让苏婉的指尖恰好擦过她的指关节。那一瞬间的皮肤接触,短暂得如同静电,却带着清晰的、不容忽视的温热触感。
苏婉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了手。
陈医生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但很快便消失不见。她顺势将手帕塞进了苏婉白大褂胸前的口袋里,动作自然得像是在帮她整理衣物。“拿着吧,总会用得上。”她的声音温柔得近乎蛊惑。
苏婉僵在原地,口袋里的手帕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她无所适从。她看着陈医生转身继续向前走的背影,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踏入了一张精心编织的、温柔而危险的网。这场深夜的巡查,远未结束,而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开始。疗养院的夜晚,属于这些在光影交错中游走的灵魂,以及他们之间愈发错综复杂、难以言说的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