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的回音消失在走廊尽头。
林默在病房门口站定了很久,久到仿佛要化作另一尊苍白的装饰。他的手指轻轻搭在冰凉的金属门框上,感受着体内奔涌过后的虚脱与新生力量之间那根纤细的钢丝。每一步,都像踩在意识的刀刃上,是对这具刚刚重新认主的躯壳最苛刻的检阅。
苏婉没有跟上来。她停在几步之外,电子记录板紧抱在胸前,像一面盾牌。她的目光是探针,试图从林默背影最微小的颤动里,解码出他意志的密电。他走得太过完美,完美得不似奇迹,更像一场精心策划的演出。这种脱离掌控的“完美”,让她感到一种深不见底的心悸。
角落里,小满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只在墙壁上留下几道模糊的指甲抓痕,像某种小兽仓皇逃窜的印记。
林默的目光,投向走廊尽头那扇巨大的玻璃门。门外的世界,阳光刺眼,绿草如茵,几个穿着病号服的老人被护工推着,像缓慢移动的静物画。那是自由的模样,却也是另一个更大、更精致的牢笼入口。
他知道,从这张病床上站起来的,不再只是当初那个任人宰割的沉默者。79.2秒的绝对控制,是他王座下的基石,也是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他用它修复了这具残破的躯壳,也必将用它,去面对门外那些被“治愈”的香气吸引而来的、形形色色的掠食者。
第一个掠食者,很快就会出现。
林默极轻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消毒水的气味里,混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的香气。不是花香,更像是某种……精心调制的香水。
他收回搭在门框上的手,转身,面向苏婉。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连刚才行走时凝聚的那点锐气也消散了,重新变回那个脆弱、顺从的病人。
“我累了。”他说,声音沙哑,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
苏婉心头那根紧绷的弦,似乎因为这句话而略微一松。需要休息,这符合逻辑,符合一个重伤初愈者的生理规律。她走上前,专业的姿态无可挑剔。
“今天的康复强度已经超出预期。你需要休息。”
她伸手,想要扶住他的手臂。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病号服袖管的刹那,林默的手臂几不可查地向内缩了一毫米。一个微小到可以被完全忽略的动作,像是无意识的肌肉痉挛。
苏婉的手停在了半空。
她的瞳孔微微收缩。这不是拒绝,这是一种……划界。一道无声的、用最谦卑的姿态宣告的界限。
林默没有看她,只是顺从地、缓慢地,自己挪动着脚步,朝病床走去。他的背影依旧单薄,脚步依旧虚浮,但苏婉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悄然爬升。
她看着他自己艰难却坚定地躺回床上,拉上白色的被单,闭上眼睛。整个过程,没有再看她一眼。
他不再需要她的搀扶了。
苏婉站在原地,记录板的边缘硌得她掌心生疼。病房里恢复了寂静,只有监护仪规律地滴答作响。阳光移动,将灰尘照得纤毫毕现。
这些微小的尘埃,曾几何时,只是她实验记录里无关紧要的背景噪点。而现在,她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其中一粒尘埃,或许正悄然构筑着属于自己的、沉默而坚固的王座。
而她的王国,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几不可闻的龟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