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苍白的光线,像稀释的污水,漫过病房的窗台。混乱已然平息,留下的死寂却比喧嚣更令人窒息。警察在门外低声交谈,护士小刘蜷在椅子上机械地填写记录,陈老不知躲去了何处。只有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切割着凝固的空气。
苏婉坐在两张病床之间,脊柱僵硬。她左手边,是沉睡中气息越发悠长平稳的林默;右手边,是睁着空洞双眼、如同被抽走灵魂的画家陈屿。一种冰火两重天的煎熬撕扯着她——一边是孕育着风暴的诡异宁静,一边是坠入虚无的彻底死寂。
小满在陪护床上动了动,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缓缓睁开眼。后颈的剧痛让她瞬间清醒,记忆如潮水般涌回。她猛地坐起,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病房,第一时间锁定在林默身上。看到他还安然躺着,她长长舒了一口气,但随即,更深的恐惧攫住了她——周屿虽然暂时被带走,但那男人离开时冰冷的眼神,像毒蛇一样缠绕在她心头。
她踉跄着扑到林默床边,这一次,她没有去抓他的手,而是双手死死抠住冰凉的金属床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死死盯着林默的脸,仿佛要将他此刻的平静刻进骨头里。一种可怕的预感在她心中蔓延:这平静,或许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假象。一旦他醒来,面对这个因为他而变得疯狂扭曲的世界,他还会是她的林默吗?还是会被周屿那样的人当成怪物一样带走、研究?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发冷,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她突然伸出手,不是朝向林默,而是狠狠抓住自己胸口的衣服,指甲隔着布料陷进皮肉,试图用疼痛压制那几乎要让她尖叫的恐慌。“不行……不能醒……不能……”她神经质地低语,眼神涣散而狂乱。
就在这时——
“嘀……嘀……嘀……”
监护仪那稳定到近乎单调的滴答声,毫无征兆地加快了节奏。
声音很轻微,但在死寂的病房里,却如同擂响的战鼓。
苏婉霍然抬头,心脏猛地一跳。小满停止了自语,身体僵住,瞳孔骤然收缩。
屏幕上,林默的心率曲线,不再是那条平稳的直线,开始出现细微的、但确实存在的波动。血氧饱和度数值也微微向上跳动了一下。
更明显的变化来自林默本身。
他一直自然平放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轻轻刮过床单。
他浓密的眼睫,开始剧烈地颤动,如同挣扎欲破茧的蝶。
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带着干涩沙哑的呻吟,眉头紧紧蹙起,仿佛正从一场深不见底的梦境中艰难挣脱。
这一切迹象都表明——林默,正在苏醒。
小满猛地捂住了嘴,眼泪瞬间涌出,却不是喜悦,而是巨大的、仿佛末日降临般的恐惧。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仿佛床上正在醒来的不是她倾尽所有守护的爱人,而是一头即将睁开猩红眸子的洪荒巨兽。
苏婉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她快步走到床边,按下呼叫铃,同时俯身,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轻声呼唤:“林默?林默?你能听见吗?”
林默的睫毛颤动得更加厉害,呻吟声也清晰了一些。他的眼皮挣扎着,试图掀开一条缝隙。
就在这时,隔壁床,一直如同死尸般的陈屿,突然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他空洞的眼睛猛地转动,死死盯住了正在苏醒的林默!那眼神里,没有好奇,没有关切,只有一种仿佛被触及到最深层恐惧的、极致的惊悸!
他干瘪的胸膛剧烈起伏,嘴巴张大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喉咙里发出“嗬……嗬……” 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紧床单,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轻微痉挛。
仿佛林默的苏醒,对他而言是比死亡更可怕的灾难。
苏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护士小刘也吓得站了起来,不知所措。
“不……不……不要醒……”陈屿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声音里充满了无法形容的绝望和哀求。然后,他脑袋一歪,眼睛翻白,竟像是承受不住某种巨大的精神冲击,再次陷入了昏迷,但身体的细微抽搐仍未停止。
这一幕,诡异而骇人。
林默的苏醒,竟然让另一个被他“治愈”的人,产生了如此剧烈和负面的反应!
病房内的气氛,因为这对矛盾的现象,而变得无比诡谲和压抑。
小满看着陈屿的反应,脸上的恐惧更甚。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连被治愈的人都在害怕林默醒来,那她呢?她这个依附他而生的寄生虫,当他真正醒来,看清她所有的不堪和扭曲后,会如何对待她?
这个想法,像一把冰锥,刺穿了她最后一点侥幸。
就在这时,林默的眼皮,终于挣扎着,掀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
模糊的光线映入眼帘,意识如同潮水般缓缓回归沉重的身体。外界的声音、光线、气息,开始变得清晰。
他醒了。
在那初醒的、尚不清醒的朦胧意识里,第一个映入他模糊视野的,是床边小满那张因为极致恐惧和绝望而扭曲变形的、挂满泪水的脸。
苏婉屏住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整个病房,时间仿佛再次凝固。所有人都等待着,这历经磨难后的初次苏醒,将会引向何方。
是希望的曙光,还是更深地狱的入口?